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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奠岁月 |
分类: 我的散文 |
一
母亲在一旁一面抹眼泪,一面折银锭和金元宝。对一生没有钱用的父亲,母亲发狠,给他折了许多银锭和金元宝,让父亲以后再也不愁缺钱用。
病中的父亲扭过头问母亲:“你折那么多银锭和金元宝干什么?”
母亲说:“你一辈子穷,没有钱用,我要多折一点给你。”
又说:“你祖上抽鸦片,卖掉了四百亩田和房产,我多折点,让你把四百亩田和房子赎回来。”
父亲无力地笑了。
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他也默许了母亲的做法。
二
父亲最早住在乡下,老屋歪斜。
祖父时,就被长毛造反时放火烧过一烧,柱子烧焦的痕迹仍然保存,屋顶也薰得黑黑的,时常漏,下大雨的时候,家里所有的面盆、大碗都拿出来接漏,“叮叮铛铛地”也不够。
后来,父亲到上海打工,没有地方住;好心的人让出一块楼板,他就住在人家“楼门板”上。天还没有亮,有人起来,他就必须起来,因为大家要经过他身下的门板。
我这样说不清楚,因为现在已经没有人知道“楼门板”。不仅文字说不清楚,画图画不清楚,拍照、录像也拍不清楚,只有你自己试一试,用手、用头把一扇平放着的门顶上来。
我从乡下到上海父母身边读书,靠母亲在里委和烊铜厂的努力,分了一间小楼。也是没有门的。或者说,门是有的,但不是垂直的门,而是上下一个盖板。
三
我们小孩子总喜欢用头顶,不喜欢用手;一方面觉得好玩,别人家没有,只有我们家有,一方面可以练练头顶的功夫。
盖板顶上去,要小心放,否则“嘭”地一声倒下来,声音响得像地震。刚搬进来的时候,有几次不当心,倒下来险些砸痛脚;有时,父亲母亲上楼,盖板也会倒下来,不全是我们孩子。
上楼把盖板放下,原来的楼梯洞,竟然也是一块面积,上面可以睡人。
虽然每次进门、出门都要顶盖板和放盖板,别人看来很麻烦,但我们习惯了,而且有了亲切感,楼门板我们已经顶了三十年。
读书以后,我们各自东西,结了婚,有了自己的房子,但父母仍然住在要顶楼门板的陋室里。
等到旧房拆迁,父亲分到一室一厅,又暗又小,门前的小院上面用铁丝网罩住,令每次看望父亲的我觉得惭愧。所以,我们兄弟姊妹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每人出点钱,买一幢别墅给父亲,让他好好享受享受。
四
父亲的别墅有三层楼,底下是客厅,二楼是起居室,三楼暂时空着,放一点老家俱,四层是阁楼,堆些杂物。家家都会有杂物,别说当了一半农民一半工人的父亲家里,就是英国女皇的皇室,也有杂物,有堆放杂物的地方。
此外,父亲一生喜欢养花,为了让他实现自己的夙愿,别墅外面还留半亩空地,种些草坪,养点花,足够了;花园面积也不能太大,太大了父亲一个人忙不过来。
五
但是,母亲说,到了晚年,父亲的看法有了改变,与其相信无,不如相信有。父亲留恋生命,留恋我们,留恋阳世的生活,他不愿意离开。他宁愿把死去,看成是一次长时间不能回家的旅行,是到另外一个地方去,他希望真有那么一个美好的地方。
六
到了“做七”的那一天,我们把别墅抬出来,和银锭、金元宝的箱子一起,放在小区路口的空地上。
默默地,用一支香烛点上火,银锭和金元宝开始焚烧,烟火旋起来以后,再点燃“九泉别墅”。先一楼,后二楼地烧,当高大华丽的罗马柱焚于大火的时候,楼突然倒塌下来。埋葬在大火里。
母亲将父亲生前经常穿的衣服、戴的帽子、一刻不离手的扇子,统统放进火里。一边哭,一边烧,一边诉说。我们都随着风向,围成一圈,看火舌升腾,纸烟飞旋,人人脸上充满悲伤和希望交织的表情。想着,住了一辈子破房子的父亲,总算有好房子住了。在阳世住不成,到阴世住也一样;阳世、阴世无所谓,人就是一种信念。
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