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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在窗口浇花

(2007-01-15 19:0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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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奠岁月

分类: 我的散文
  
    父亲喜欢养花,但我家住在棚户二楼,没有土地,也没有条件养花。
父亲便去买来毛竹,剖成竹片;他把竹片编成竹排,再用粗铁丝扎住,在墙上打一个洞,串在窗框上,一个三角形的“花台”就搭成了。花盆放在“花台”上——我们家朝南、朝东三只窗口,都有这样的“花台”,奇迹般地吊着上百盆鲜花。
  从此以后,父亲就在窗口浇花,父亲必须趴在窗口,才能浇到所有的花。我三十年和父亲生活在一起,对父亲最深的印象,一是看他下棋,二是看他——趴在窗口浇花。
                        
  
    趴在窗口浇水的时候,父亲很小心,父亲做事情,小心是出名的。但是,水太轻了,总有水,哪怕是一点水星子,也许是风飘过去的,但沾到人家脸上,都很敏感。
  这时,走路的人会一边抬头寻找,一边就喊——
  “喂,喂,喂,浇花的,你当心点好不好?”
  父亲也会张大嗓门说:“我什么时候浇到你了?”
  于是,争执得不可开交。
  一个说“浇到人怎么还强词夺理?”
  一个说:“我离你那么远,怎么会浇到?”
  这时,走路的人就会抹一抹脸,甚至拧住湿了的衣袖,说:“你看,怎么没有浇到?这不是水么是什么?我会诬赖你?”
  其实,我们兄弟都知道,母亲也知道,肯定是浇到的。不浇到,走路的人不会提抗议,我们得觉得理亏,但父亲从来不认错。
                        
  
    浇水也算了,有时父亲浇的不是水,是大粪,有时是用黄豆沤出来的肥料,或小菜场讨来的鱼肚肠之类的秽物,我们都觉得很臭。但只要花需要,父亲从来不说臭。
  这种时候,如果浇到走路的人,走路的人就不会说:“喂,喂,浇花的,请你当心点好不好?”而是用更大的声音喊——
  “喂,喂,喂,你浇的是什么?”
  然后,用手一抹脸,再放到鼻子上闻闻,一面说:“怎么这么臭?”
  这时候,我们都笑了。
  但父亲不笑,父亲说:“一点点水,没有关系。”
  “哪里是水?是大粪。”走路的人觉得,那么臭的,不会是水,你还不承认,于是很气愤,眼看要发生什么。
  这时,我们几个兄弟一齐把头露出窗口,瞪出几双乌骨鸡一般凶巴巴的眼睛,做出要打架我们奉陪的样子。走路的人只才骂骂咧咧地,一边走,一边回头看。
                        
  
    不知发生过多少次了,凡有争议,不管是浇水,还是浇大粪;不管有没有浇到走路的人,父亲从来不向人道歉,说声“对不起。”
  其实,在我们家,父亲是比母亲更讲道理的人,母亲有时在吃饭的时候训斥我们,话音未落,筷子就敲到我们头上了。但父亲不会,父亲是讲道理的。
父亲总是强调:讲道理,一遍不听,讲第二遍;第二遍不听,讲第三遍;第三遍不听才动手。但母亲没有这个耐心,她话到手到,父亲经常批评她。
  但到了浇花的时候,两个人就倒过来,父亲会不讲理地与走路的人争吵,而母亲总是出来陪人家的笑脸和不是。
                        
  
    有一次浇到小黄脸儿子身上。小黄脸以前是这里有名的流氓,小莘庄一霸。有一次吵架,父亲为对面的军属季大爷说了几句公道话,隔壁的小黄脸就不高兴。浇到以后,小黄脸儿子硬说臭,浇的是大粪。
  父亲说是“水。”
  “你来闻闻看。”小黄脸的儿子抹抹自己的脸,坚持说“是大粪。”
  于是大呼小叫地叫来很多邻里,说:“他们家把大粪浇到我脸上了。”
  邻居抬起眼睛,一个个议论纷纷。
  父亲说:“怎么了,我们打个睹,不是大粪怎么办?”
  小黄脸儿子说:“睹什么?”
  父亲说:“随你睹什么。”
  小黄脸儿子指着父亲手里的勺子说:“你说不是大粪,你敢喝一口?就不是大粪。”
  父亲听了,扬起头,一口气“咕咚咕咚”把一勺子凉水全部喝完。
  人群散去,大家都说小黄脸儿子不应该,太缺德。
  我很气愤,我是长子,就劝父亲说:“你的花应该少养一点了,免得受人家的气;再说,和人家争争吵吵也不好。”这时,父亲就会板着脸说:“对不起,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我问:“花重要?还是儿子重要?”他说:“花重要。”
  我们听了都不高兴。
  不高兴的时候,他与走路人的争吵,我们就不起威慑作用,一齐缩着头,好像没有听见一样,也不瞪乌骨鸡一般的眼睛。
                        
  
    凡是溺爱一样东西的人,常常会没有理智,我们也没有办法。
  父亲不是故意浇到人家的。浇到一次,他就下一次决心,开始我们不知道。
  后来,盼望已久的六车道路接通武宁路桥,小莘庄要拆迁,我家搬进共康八村。
  动迁组的人来我家征求意见,问我们要几楼?
全家人都想要三楼,三楼干净亮敞,但父亲坚持要底楼。动迁房,房型不好,楼与楼之间前后排得很紧,底楼很暗。但全家拗不过他,最后折衷了一下,弟弟一家住五楼,父亲母亲住底楼。
  后来我们理解,父亲坚持要很暗的底楼,因为底楼有一个小花园;浇花的时候,再也不会浇到别人身上了。
                        
  
    但不久,一次洗脸,水洒在地上,父亲不慎摔了一跤,大腿骨折。一直卧床,再也站立不起来;用一个两轮车,推着,随着体力衰退,父亲的花越浇越少。
  父亲不能浇花,就由母亲浇。
  母亲开始不愿意。
  母亲从小长在乡下,一辈子和田野花草打交道,野花闲草,锄也要锄去的。以后生儿育女,又是工作,又是家务,忙得不可开交,没有闲空养花草。但是,母亲拗不过父亲的喜欢。
  过了几年,父亲去世了,浇花成了母亲的事。
  和父亲的姿势不同,母亲用水壶浇花。
  每天,母亲总是提着水壶慢慢地浇花,浇花成了母亲想念父亲的一种形式。
  除了浇花,母亲一个人很孤单,我们劝她到处走走。她决心把乡下的破房子修一修,以后清明下乡好住。便到镇江二女儿那里去。
                        
  
    父亲的花没人浇水了,请邻居浇也不是长久之计。
  母亲犹豫了很长时间,最后下了决心,把父亲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花,父亲一辈子当作生命,当作事业的花,一盆一盆地送人。
  我们听了很难过,有时做梦,梦到花不愿离开我们家。送出去的花,都一片一片地凋零、散尽。就在梦里伤心地想,这怪谁呢?都怪“过年”不好。过年我们长大了,父母就老了;要是不过年,光阴停下来,大家都不老,亲人永远在,那该有多好。
                        
  
    自从父亲不再趴在窗口浇花,以后又离开了我们,关于花的故事,春天的故事,关于我们兄弟姊妹团聚在一个家庭,和父母一起生活的故事,也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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