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命运》：爱情的定义里没有病毒与低贱

（韩国大钟奖最佳女主角奖）

文/红警苏红不懂爱

作为一部讲述爱滋病患者的由真实故事改编的电影，《你是我的命运》催人泪下。

影片前半部分讲述了一个老实憨厚的农民与一位出卖肉体的小姐，如何走到一起，并进入婚床的故事，这里面是对爱情的力量的颂歌。而后半部分，则是这个小姐在查出有爱滋病的情况下，这位农民矢志不移、一如既往地维系着对她的爱情的故事。而最感人的部分也正在这两个饱受命运的欺凌的人，竟然能用人间罕见的真情相互慰藉，超脱命运的不公平的对待所体现出来的一种感人肺腑的精神。

影片虽然反映的是一个出卖自己肉体的小姐的故事，但是一点没有那种淫靡的成份，而是始终把人物放置在一种被欺凌、纯真的角度予以表现。

影片中的恩荷自始至终，都被还原成一个很纯真、很朴质、又很乖戾的女人。她身上体现出的一种朴实，使她超越了她的出卖肉体的职业所能强加在她身上的那种气指颐使，她出场的时候，与那些同样出卖肉体的小姐别无二致，嘻嘻哈哈，像邻家女孩那样，平淡无奇，绝不是那种卖弄自己色相的特殊女人。相比之下，我们中国电影中的小姐都完全是一种色情的符号，她们的思想是看不到的，所以在电影中展现的是她们的粗俗、势利与可耻。像最近中国拍摄的一部电影《租妻》，也讲了一位小姐与一个男人的故事，但是， 那个小姐却典型是一个势利眼，一直斤斤计较，显摆她的广泛的社交圈，这样的女人反而过度地把小姐视着一种特殊的人群。而韩片中的小姐，完全是作为一种正常的女人来描写的，曲意回避的是她们出卖肉体时所沾染上的精神的病毒，而是竭力写出她们的真诚质朴的一面。

一个普通人与小姐的爱情，注定是逢场作戏的，就像李甲与杜十娘的爱情一样。农民金石敬最初出现在恩荷视野中的时候，并没有得到她的注目，一个大她十二岁可以作她叔叔的男人，因为贫困，娶不上妻子，还因为想娶回一个菲律宾女人而被骗了钱，这样的男人，自然没有一点可爱之处。恩荷最初看到他的时候，正是他在婚介所门前像一个泼皮般大吵大闹。那时候在他的眼中是一钱如命的，他是绝对不会为一个无忘的爱情，而付出金钱的。

但是，石敬在咖啡店里结识了恩荷之后，一下子被她迷上了。他的诚实与憨厚，使他无法像一般人一样看透小姐的本质，而偏偏想寻找这背后的真情的成份，在他的干枯的内心里，还希望获得小姐的爱情。于是自然的，怜香惜玉的感情由此生发，他开始的时候，只能像一个讨好女人的男人所做的一样，送花，送牛奶，帮助她干活，用男人的关怀备至获得她的心灵。开始的时候，恩荷完全按照生意场上的规矩，与他逢场作戏，不以为意，当石敬拿出钱来，叫她不要再从事这种出卖肉体生意的时候，恩荷终于向他发出了最后通牒，称他无权干预她的私生活。

但是，男人的锲而不舍的精神，终究会攻破女人的脆弱的内心。渐渐地，她似乎被这个男人身上的质朴与亲切，特别是他那种无微不至的奉若神明的关爱所打动，也许在这中间，她更体味到了自己出卖身体的职业中无法得到的那种尊敬的崇高感，这一切，使一个女人留恋，因为这种哪怕是一点的关爱，毕竟是她在艰难生活中的支撑。尊严与尊重，永远是一个女人所需要的。电影比较细腻而富有层次地写出了恩荷逐渐地接受了石敬的那一份感情，比如，恩荷过去总嫌石敬送来的牛奶脏，从来没有喝过一口，但是，当她喝醉了酒，被石敬扶回来后，她竟然自顾自地从冰箱里拿走了牛奶，美美地喝了一口，觉得颇好喝，显然这时候爱意已经代替了她的过去的偏见，改变了她过去的根深蒂固的看法。

这时候，两个人的爱情已经箭在弦上，就必须一个外来刺激激发出来了。这是所有电影都必须思考的问题。《你是我的命运》描写到石敬的母亲拉着石敬来到咖啡馆为他介绍对象，本来与此无关的恩荷却有一点心神不宁，一直推辞送外卖的她主动逃离了这一是非之地，可见，她像鸵鸟一样，不想看到这一幕触动她内心的场景。由于被客人殴打受伤，石敬在医院里照看她，使她的心彻底融化了，过去她对他的拒绝，很难说得清谁更有选择的权利，因为她的出卖肉体的身份，使她只能用傲慢维持自己的自尊心，这时候，她却可怜兮兮地对他说：“我攀不上你。”

有了这样的真心的爱情之后，下面的发展便简单得多了，恩荷改变了过去一直称他为叔叔的口吻，而亲热地叫他为哥，瓜熟蒂落，这种不寻常的爱情，终于走上了正轨。在落英缤纷的树林里，恩荷与石敬的爱情在一种超自然的唯美世界里达到了一种水乳交融的化境，一个小姐的爱情，竟然有着如此华彩的段落。

后半段的爱情考验，像黑色的阴影一样，出现在这章柔美的乐曲中。首先是恩荷的前夫追踪而来，对恩荷纠缠不放，紧接着，石敬又被告知恩荷患上了爱滋病，但这时恩荷出于不想连累石敬的原因，离开了他，重操旧业。直到她再次因卖淫被抓，石敬才见到了身在牢狱中的恩荷。

爱情的伟力在此显现。爱情是一种迷障术，在这种迷障术里，眼睛是看不到任何的病毒的因素的，看到的只是那种美好，那种关怀，那种对爱情的自信。石敬的憨厚的性格，使他压根儿不去思考更多的爱的东西，这真是一种矛盾的悖论，他那种几乎与常人思维不同的爱情观，在一般的世俗的眼光中，是不懂得爱情的，根本无视他爱着的一个女人是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而且还沾染上致命的病毒，但他却视若珍宝，毫不计较，用常态的爱情，超常对对待她。当石敬找到被监禁的恩荷的时候，他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我会救你的。”他似乎根本没有明白，她做牢是咎有应得，但是，他不明白这些，似乎她是一个天生的受害者，一个未曾玷污的珠宝。

在狱中，恩荷受石敬家人的嘱托，对石敬很冷淡，当两个人终于见面的时候，影片把这种倾心相爱但表面上却必须冷眼傲对的感情反差，揭示得催人泪下。开始的时候，恩荷继续沿袭着对石敬的冷淡的态度，妄图用自己的冷言冷语，打碎他对她的不合时宜的爱情。石敬因喝农药而受到伤害的喉咙，发出沙哑的声音，一下子就打破了恩荷的无动于衷，在分手的时候，她折转头来，无限关切地询问他遭遇了什么，一点关爱，更激发出石敬埋藏在心里的爱情，他嘶哑地叫出内心的简单的爱情的嘶鸣：“我好想你。”恩荷的眼泪夺眶而出，一句“对不起，我也爱你”的话语，让两个人的感情达到了高潮。石敬为了抚摸他的心爱的爱人，扯下了铁窗上的喇叭，把手伸了进去，与恩荷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这种冲破监狱的阻隔，无视疾病的威胁的爱情，被电影以一种震撼人心的画面与细节呈现出来，使影片的煽情达到了高潮。

从世俗的意义上看，石敬的爱情是不健全的，或者是低劣的，在他的思想天地里，可以对一头牛滔滔不绝，他的爱，可能是一种泛化的，就像《活着》中的富贵可以对牛发泄着内心的痛苦一样。因此，他对一个低贱女人的爱，也显得是一种奢侈，一种顺理成章的事，甚至当这个女人患上了恐怖的传染病后，他也不嫌不弃。在现代人的眼光中，他的爱情，实在是一种动物的原始的爱情，但是，很多情况下，我们质朴的风俗与爱情，还必须回到原始的生存状态下去寻找。而石敬这个憨厚的看似不谙爱情的男人身上体现出来的无怨无悔的爱情，却抛开了人类的投机取巧与自私自利，他纯朴得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玉石，散发着原始的粗拙而动人的光泽。电影强化地设置出他的这种不讲条件、不发生任何变化、不进行任何自责的爱情观，并以这种简单的质朴爱情观，深深地打动了恩荷，也感染了观众。人类的感情从某种意义上讲，是简单的，越是现代人，越会把感情作为一种技巧进行经营，患得患失，考虑前因后果，而石敬的爱情，让我们看到了最朴质、最真诚流露出的爱情。石敬的这种性格设定，其实我们在“阿甘”、“寅次郎”的身上，都曾看到相似的质地。人类的文化在发展到一定的高度之后，便会无由地迫切期望返祖到原始的阶段，从老祖宗的质朴那里，荡涤繁华，重新设置人类文化的进程，正因为人类赋予了文化太多的枷锁，所以洗尽铅华，从零开始，中国唐代的古文运动就是对艳靡浮华的一次背叛与反动，“文艺复兴”打着的招牌也是从古希腊寻找精神的营养，在我们的爱情被许多规律、条理及量化的研究成果越来越套上繁琐而没有营养的珠光宝气的时候，我们实在有必要还爱情的本来面目，找到爱情的最简单的理由与形式。《红高粱》当年轰动一时，也是因为它把爱中的情欲的一面，展现出来了，恢复了最原始的兽性，实际上也是把爱情洗刷干净，从基础的源头上寻找爱的真谛。可以说，爱情这东西，就像一块磁铁一样，时间一长，就会沾染上人类的优劣难辨的种种排泄物，致使爱情的本质都被遮掩掉了，所以，爱情不得不在一个时候后，就要拔掉电源，失去磁性，回复到不附一毛的原始状态，从这个原点上，去体认爱情的真实内涵。

石敬这个朴质的甚至傻乎乎的农民身上的爱情，我们能说他不是一种高品质的爱情吗？珍爱别人不珍惜的，宝贝世俗眼光下男人玩弄的对象，即使病毒侵染，也不减一点爱情的成色，试问天下还有哪一种爱情能达到如此的出自真心，这种敝帚自珍，这种生死不渝？

爱越是被污泥衬托，越能显现出其不染而高洁的质地。影片中的爱情，可谓是最低级的，最低廉的，卖欢场所的小姐，又身患爱滋病，偏偏在这个领域里能发掘出爱情，并且以一种娓娓道来的方式呈现出来，《你是我的命运》的确在一个畸形而污浊的场所里掘出了金子，而这两者的反差越大，越能表现出爱情的闪亮与纯度。这部电影的感人力量也正在这里。

影片在结构上，则完全是韩片的段块式结构的体现。而这种段块之间的省略与跳跃，几乎达到了一种超常频繁的地步。韩片的省略可以说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加速了影片的叙事节奏，但另一方面，却使影片容易给人一种缺胳膊断腿的感觉，使部分韩片给人一种语义不详的晦涩感。

本片的段块式结构是直接切入场景。比如，恩荷的前夫找到她的时候，前面用了一个她接到电话，十分紧张的镜头，下面，就是她的前夫在床上奸污她的镜头，略去了前夫找到她，如何与她见面，她又如何对待前夫的镜头。通过前夫在凌辱她时的对话，电影告诉我们，她曾想用钱来了结过去的关系，被前夫否决。

石敬在农场里接到一个电话后，下面就已经出现了他与恩荷前夫坐在一起交谈的场景，中间的如何见面的部分，那种初始的相互打量的情节，都被略去了，而留下的只是两个段块，被拼装在一起。

下面再一个镜头，就是石敬送别了自己的奶牛，为何要卖掉奶牛？下面的一个镜头告诉我们，他与恩荷前夫签定了协议，用钱来平息前夫的骚扰。这两个段块之间有内在的逻辑联系，但是，段块之间却是平行地穿插在一起的，之间的逻辑关系必须由观众组接。

这种段块结构的内容还可以相互移动，把前面的段块的内容留到后来的段块去交待。比如，石敬在农场里，乡村医生来告知恩荷的情况，电影并没有交待医生的讲话内容，在下面的一个石敬失神的段块中，出现了医生的话外音，交待了她患上了爱滋病的真相。而在石敬外出寻找恩荷的时候，却闪回了母亲阻止他去寻找的画外音。由于韩片的段块结构非常明显，所以就自然地形成了可以把段块重新拼装的风格特点，这种对段块内容的重新组装，其目的是为了突出人物，也是构置悬念，造成电影起伏与节奏的一个重要办法。韩片独行特立地找到了适合本民族风格的电影叙事语法，值得中国电影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