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有许多事,会随着岁月的流失而渐渐淡忘了。而有些刻骨铭心的事却怎么也忘不掉,常常象蒙太奇一样浮现在脑海中。
1974年7月,高考尚未恢复,在高中毕业后到下乡之前有一段空档,我就和几个同学利用这段时间,各自回自己的老家。其中有一个黄姓同学回辽宁海城,我则回山东青岛。在老家玩了两个多月后,我和黄同学相约北京,然后一起南下至武汉,再回宜昌。那时宜昌还没通火车,从武汉到宜昌一般都坐船,大约需要两天两夜。
在武汉住在父亲单位设在这里的中南招待所办事处,巧遇上了父亲单位的高层领导,也是我家的邻居。他问我们路上的钱够不够用,不够用就借钱给我们。我和黄同学异口同声地说,够用。于是我和他便乘上了回家的东方红客轮。
其实,当时我们两个人的钱加起来只有15块钱,两个毛头小伙天真地想,不就是两天两夜嘛,靠这15块钱,怎么也能混到家吧。
第一天,我们就将剩下的钱全部买了菜票,一到开饭时,就毫不犹豫地去吃饭,觉得这船上的饭菜真不错,自我感觉良好。到了第二天过早后才发现,菜票只有2元了。原来我们第一天一共用了12元,中晚餐两顿饭平均每人每顿饭花了3元,过早两人又花了1元钱,不就剩下2元了吗。这时我们还没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心想,反正快到家了。
太阳升到头顶的时候,我俩的肚子开始提意见了,但我俩决定不吃中餐了,等晚上再说。我俩靠在栏杆上,装出一副欣赏江岸风光的样子,不时交头接耳地谈论着什么,好象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其实,饥饿感早就袭来了。此时,熙熙攘攘的旅客纷纷从船舱里出来,不用猜他们到餐厅吃饭去了,餐厅里顿时飘来了一阵阵诱人无比的肉香,让人按奈不住。我俩仍纹丝不动地倚栏眺望,但年轻的喉结却在不停地蠕动着,一口口的唾液随着喉结的运动被吞了肚里。在实在经受不住香味的诱惑时,我说,走,回舱里睡觉去。
我俩躺在床上,只觉得肚皮已经贴到了背上,空空如也,根本睡不着。于是翻身闭上眼睛再睡,仍然难以入眠。我问黄:你睡了吗?答:睡不着。又问:你现在感觉怎样?答:就好象竹扫把在胃里糙。再问:你现在想什么?答:我在想“鸭子死了嘴巴硬。”问:怎讲?答:我后悔当初没借钱,其实都没钱了,还硬说够用,这不是自讨苦吃吗?我说,现在后悔也没用了,忍着吧,等半夜回到家,不干上它八个馒头才怪呢!
人在饥饿的时候感到时间过得特别慢。好不容易混到了下午开饭的时候,看着手中的两块钱菜票,谁也不愿意去买饭,怕拿不出手,让人笑话。我俩站在船尾的甲板上,两人推搡着僵持了半天。最后,我激将他说,你再不去,我就把菜票扔了。说完,我把手一扬,两张薄薄的菜票象羽毛一样,划着之字形慢慢地落到了甲板上。尽管肚子饿极了,他并没去拣,我也不管它。两张菜票就这样静静地躺在甲板上,似乎我俩都没有理会它的意思。
突然,一阵小风吹过来,把两张菜票吹动了,在这一刹那,我俩不约而同并奋不顾身地猛扑过去,四只手把菜票紧紧地压在了手下,我俩趴在甲板上两眼相对,楞了半天,然后哈哈哈哈地笑起来了,但这不是开心的笑,而是一种苦笑,甚至笑出了眼泪。
其实,刚才菜票丢在甲板上时,虽然我俩都没去拣,但都在用余光紧紧地盯着它,因为那是我们唯一的希望所在,怎能让区区小风把我俩赖以生存的基础吹到江里去!所以,风一来,我俩能在第一时间,以最快的反应和速度,准确无误地将其俘获。
就这样我俩也不推搡了,两个人一起在餐厅里吃了这两块钱的饭,我们互相谦让着,你一口,我一口,还不把饭吃个精光,但感到肚子里只垫了个底。而后我俩就拼命地喝水,试图用喝水达到充饥的目的。因为吃得太少,肚子很快就饿了,我俩又把全身翻个遍,只找到一毛二分钱。我俩欣喜若狂,在小卖部买了六块糖果,按照“均贫富”的原则,一人三块。
在午夜的时候,终于看到了市区银河般的闪烁的灯光,啊,终于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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