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其实一整个夏天，我都睡在彼得.梅尔的文字里，睡在普罗旺斯薰衣草的花海里。我睡得执著，睡得不肯醒来。不肯醒来的原因细究起来，是我内心那几分不肯低头的倔强，以及倔强里深藏的近乎于幼稚的单纯。我不肯与这污浊的尘世和解。我不肯。我宁愿读书。宁愿埋头在文字里。这样好了。一切都干净。今天有一颗清明心，其实我要感谢《菜根谭》。我总是喜欢在黎明时分起来拧开我的床头灯翻一翻《菜根谭》。对所谓“布衣暖，菜根香，读书滋味长。”我的确深有体会。你譬如，我读彼得.梅尔的《永远的普罗旺斯》,便切实感觉到时光是懒的，节奏是慢的，就像在某一个懒散的午后，你独自漫步在巴黎的香榭丽舍大街，一切都没什么不可以，一切都是好的，我是说你所感受到的一切。而享受时光倒是真的，享受一杯还冒着热气的咖啡倒是真的。那么返回到普罗旺斯，享受一杯美味的茴香酒倒是真的。我记得最初读彼得.梅尔时，那的确是个相当惬意的下午。那个下午，我被这个彼得.梅尔给迷死了，老实说茴香酒什么滋味我不知，但那一整个下午，因为彼得.梅尔，我充满对这款酒的想象。我很馋，有时候简直就像馋猫一样，坦白说当时我可真想立刻马上就来上那么一小杯。就好比人在秋千架上，也很想偶尔来上一次完美的飞荡。那个下午我一口气读到日落西山依然是意犹未尽，直到再次重返普罗旺斯。读的感觉，只想睡在他的文字里。很干净。无欲无求。又能自得其乐。就像当年的梭罗栖居在瓦尔登湖。别人或许不解，这样的生活方式，似乎与这样的一个时代很脱节，有点离经叛道，用很多人传统的眼光去看，完全是不靠谱。我只能笑笑。仅此而已。就和彼得.梅尔一样。不必解释。离开普罗旺斯，心总觉得空，失落感很重。只有重返，只有听从内心的召唤，才觉得这才是日子，是自己真真想要的。一切都在喧嚣中，一切又都在喧嚣外。内心的世界却在不语的脚步下一天比一天饱满圆润。不瞒你说，我都能闻到薰衣草的香味，真的。我心里有一个疯狂的念想，在一个清晨，或是午后，当然黄昏也可以，带一本书，就像白落梅文字那么柔软清婉的，找一片薰衣草的花海，走进去，落脚要轻，最好是女儿般的小情态，然后轻轻躺下来，让整个身子都淹没在花海里，就这么躺着，然后读书。那一定是世间最美的时光。陈迹。清欢。我会用我全部的热情去拥抱。就好比在那廊桥，夕阳下，我惦着我的脚尖在等，那个我爱的心上人，他正捧了满怀的蓝色妖姬，从廊桥的那一段，向我走来，走得深情款款，仿佛这就是地老天荒。我看着，颤抖着，泪光闪闪。真想小鸟一样扑过去，抱他，吻他，可又怕惊了这份情。就是这样的热情。就是这样的热情。好了，我干脆还是来一段彼得.梅尔的文字吧，免得你和我一样痴痴牵挂痴痴爱上。

腋下夹本书，穿过树丛，在花园里找一处可以俯瞰山谷的树荫。轻轻地爬上吊床，摆好枕头，让书在肚皮上小憩一下。静静地倾听大自然的声音：树丛中蝉鸣正欢，那声音十分聒噪，却能给人慰藉，在午后炎热的空气中时高时低，永不停歇。远处，小狗耐不住暑热大声叫起来，叫得半心半意；渐渐地，声音低下来，淹没在聒噪的蝉鸣中。吊床下，蜥蜴抓到了一只小虫，在干草丛里搅起窸窸窣窣的声响。

在吊床上支起胳膊，举起书，摆好架势开始阅读。书好沉啊！目光越过打开的书页，看到脚趾、吊床的绳索、一动不动的胭脂栎树叶，还有逶迤的整个蓝色吕贝隆。头顶，一只秃鹰在天空慵懒、优雅地翱翔，翅膀几乎是凝固的。手里的书越来越沉，慢慢滑到早前所栖息的肚皮上。你就像此前许多身处同样环境的人那样，决定先打个盹，就睡五分钟，然后再看。

两小时后，你睡醒了。山上的光线开始发生变化，山脊上的那抹天空从蓝色变成了紫色。手里的书早已滑下吊床，趴在地上，书页叉开。你捡起书，拍拍上面的尘土，出于面子考虑在第一百三十五页夹上书签，然后穿过树丛回到游泳池边。你觉得畅快极了，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心想午睡真的不是个坏主意。

怎样？是不是够美够惬意？

再透露个小秘密。是我独有的小秘密。读他的时候，我很想很想和他面对面，坐一会儿。和他一起喝杯茶，就那么漫无目的闲聊聊。当然，若能品一杯他笔下的茴香酒，或是尝一口他太太亲手烘焙的烤面包，那就更心满意足了。你瞧，我对那茴香酒还是念念不忘，是不是够馋的？还有那松露，还有那美味无比的鹅肝酱。总之好多，都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吃。就那么想一想就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