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失去了什么

    逃脱艺术家胡迪尼去世后，他的妻子泪流满面地说，没有人知

道我究竟失去了什么。是的，别人是不可能知道她的真实的内心的，

不可能知道胡迪尼在她内心里的真实的分量的。甚至，根本就不知

道胡迪尼是谁，她又是谁，不知道他们的关系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

关系。别人只是大概地知道她爱他，他也爱她，至于爱的广度和深

度，他们的爱和别人的爱究竟有什么不同，就只能是雾里看花了。

人类对世界的认识，往往都是停留在“雾里看花”的层面上的，

模模糊糊的，朦朦胧胧的。眼再明，心再亮，也触摸不到世界的心

脏，把握不到世界的呼吸，往往都是这样的。从这层意义上来说，

人类是没有什么“伟大”可言的，没有什么“了不起”之说的。也

许，凭人们现有的智慧和能力，还只知道由芸芸万物所组成的是一

个所谓的世界，还不知道这个所谓的世界究竟是什么吧？任何学说，

任何科学，任何艺术……也都只不过是隔靴搔痒而已，我相信是这

样的。世界的根本问题究竟是什么，是谁也说不清的；说出的，也

只不过都是一些假说或猜测罢了。我相信是这样的。因此，我一直

就在怀疑人类的能力。除了庄重的游戏和不庄重的游戏之外，人类

究竟又能做些什么呢？因此，我就一直这样认为，除了靠剥夺大自

然的财富以获得物质上的一点点推进之外，在精神上，人类真的是

没有什么自豪可言的。相反，在精神上，倒是大大地撤退了。还有

几个人是以精神为豪的呢？还有几个人围坐在一起，像当年孔子和

苏格拉底跟他们的学生们那样探讨深邃的哲学问题呢？还有几个人

像欧洲十七世纪的几乎是每一个家庭那样探讨多姿多彩的艺术呢？

还有几个人拿哲学家、艺术家、科学家等等在精神王国里探险的生

命个体当回事呢？铺天盖地的是歌星、影星、球星，张口闭口的是

金钱、金钱、金钱……连一个三流歌星都可以被评为世界十大杰出

青年，连一个不入流的歌星都可以拥有几十万甚至几百万甚至几千

万的资产，连一个流氓、无赖都可以被捧为了不起的英雄……就是

这样一个世界，你让人怎么信服呢？“世界破碎了，在诗人的心上

留下了裂痕。”苦难的诗人呵，如果你再不识时务，再去和别人谈

诗，再去和别人谈诗情画意，别人不笑你酸、笑你疯、笑你傻、笑

你愚、笑你无能、笑你有病才怪呢！

那谈什么呢？都去谈黄金？谈玫瑰？谈歌星？谈球星？谈无聊

的电视剧？谈空洞的报纸新闻？谈带颜色的笑话？谈你死我活的斗

争？……空谈？乱谈？瞎谈？死谈？……

至少在五百年内，人类是没有多大出息的。我敢这样保证。

看人类究竟有没有出息，并不是看你高楼大厦又盖了多少，枪

炮弹药又造了多少，通衢大路又增添了多少，歌星球星又出了多少

……不是的！精神质地不行，精神上不堪一击的话，还会有什么大

出息呢？就是勉强装出一种有出息的样子，也是没有出息的，更加

没有出息的，可笑的！

如果上代人没有出息，这代人没有出息，下一代人有出息的话，

人类也总还算是有些盼头的。可是，不。“没有出息”的惯性，是

不可能在短期内就嗄然止住的。整天地在“帅呆”、“酷毙”、“

猫腻”、“瞎掰”、“我靠”、“牛逼”、“泡吧”、“泡妞”、

“哇噻”、“流氓兔”的一代，又能有什么出息呢？也难怪某校搞

调查，在“我的理想”一栏里，填的大多都是“当影星”、“做老

板”、“当大官”、“赚大钱”之类，绝少再有人把“科学家”、

“艺术家”、“教师”、“编辑”之类作为自己的理想了呢！很显

然，物质至上了呵！

没有人知道我们究竟失去了什么。人类的良知，人类的尊严，

人类的道义，人类的责任，人类的信仰，人类的信念……在这样一

个游戏套着游戏的年代里，在这样一个转来转去总也离不开刺激和

享乐的年代里，谈这些，也似乎是太不合时宜了。人类变得越来越

浅薄化、庸俗化、盲目化了，变得越来越不伦不类、荒唐可笑了。

一切的战争场面、残杀的程度、乌烟瘴气，也都在内心的国度里一

一展现、一一强化了。难道，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