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手上有一股音乐的气味(上)

    就在你把你的手伸给我的一瞬间，我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音乐的

气味。我就断定，那音乐的气味是从你的手上发出来的。也就是说，

你的手上——不，是你的生命中，有音乐的气味。我还进一步断定，

你肯定是一位音乐人，至少，也是一位与音乐有关的人吧。

你自我介绍说，你是音乐学院的老师，教器乐的，确切地说，

是教小提琴的……这也便证实了我的测度。准确地说，是证实了我

的嗅觉。其实，你完全没有必要让你的声音来自我介绍，只让你的

气味来自我介绍就行了。我知道，你尊从的是一种礼节。可是，这

样的礼节对我来说，是完全没有必要的。我这个人，是从来就不相

信从别人的嘴里发出来的任何声音的，无论那些声音是怎样地动听；

我只相信，从手上，从身上，从眼睛里，从头发里——也就是说，

从生命里，从心灵里，从每一个细胞里，从每一缕呼吸里，发出来

的那些气味。当然了，声音也是一种气味，可声音这样的气味往往

都是靠不住的呵。给声音化一下妆，给声音洒一点儿香水，这简直

是太容易了。很多人都是这样做的，习惯了这样做的。可是，给生

命、给心灵、给每一个细胞、给每一缕呼吸化一下妆、洒一点儿香

水，那就太难了，实在实在是太难了。因此，我就一向相信渗出来

的气味，不相信飘出来的气味。

我被飘出来的气味骗得太多了。谁又没被飘出来的气味骗过一

次呢？骗过了，也便不再轻信了，也便只相信那些渗出来的货真价

实的气味了。渗出来的气味是从里到外的，就像泉水一样咕嘟咕嘟

地往外冒往外喷的，源源不断的，任何人都堵不住，无能为力的；

而飘出来的气味却是从外到外的，经不住随手一挥，更经不住一阵

风吹的，一眨眼也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干二净的了。这样的不同，

我还是识得的。你们学院的老师，我也还认识几个。他们虽然都是

教音乐的，这么多年来一直在从事音乐这一行的，一出门就被人们

称之为“著名教授”、“音乐专家”、“大艺术家”什么的，但他

们的生命却根本就与音乐无缘。他们的身体虽然与音乐沾了点儿光，

但心灵与音乐真的是一点儿关系也没有的。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儿，

因为根器不逮。根器不逮，永远都是没有用的。学得再多，充其量

也只能是技巧上的事儿，就像白居易笔下的卖油翁那样，“惟手熟

耳”，而不是精神上的事儿，与精神毫无关联。而艺术，无论是什

么艺术，一旦离开了精神，与精神互不往来，也便很难再称之为艺

术了。硬是去抬高它，认可它，抬高和认可的也绝对不是艺术，而

是假艺术、伪艺术、亚艺术、准艺术。你不觉得，这年头，不是艺

术的艺术越来越多了吗？再多下去，真艺术恐怕就会被挤得连立锥

之地也没有了。但愿，我是一个杞人，但愿这充其量只不过是我的

一种不必要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