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写意散文 |
而让你一下子给抓住了。你抓住的,其实都是我心底的一些东西。
我迷恋传奇,这你是早就知道的。在我看来,时间里藏着的那些了
不起的传奇,简直就是诱惑人类活下去的惟一魔药。为了争夺这样
一种魔药,因而也便有了战争:看得见的战争和看不见的战争,一
个人的战争或两个人的战争或一群人的战争……常常地,我写作,
其实就是在试图品尝到这样的魔药。活也好,死也好,乐也好,苦
也好,只管品尝就是了。品尝本身,不也是一种传奇——生命的传
奇吗?你不觉得吗?
瓦格纳生下来才五个月,父亲便患病死去了。幸好,继父培养
了他对戏剧的兴趣。八岁的时候,他便能在钢琴上弹奏威柏的歌剧
《自由射手》的片断了;十五岁的时候,当他在莱比锡第一次听到
贝多芬的交响乐时,便决计毕生献身于伟大的音乐事业了。也可能
是由于他的性格的原因吧,他处处遭到众人的非议和排挤;也正是
由于他的性格的原因,他才成了一位不折不扣的歌剧人,并对当时
的歌剧进行了重大改革,最终成了“未来音乐”的首创人,卓越的
音乐家。尽管他刚去巴黎的三年中,过着挨冻受饿、潦倒不堪的生
活,不得不靠为报刊撰稿和改编流行剧糊口……但他最终还是像那
位漂泊的荷兰人那样,用自己的生命意志,感动了上帝……我从瓦
格纳的这种性格中,看到了钢铁和岩石、高山和海洋,刀锋和火焰,
找到了我的性格的最满意的座椅……
这种性格投影在我的作品中,显然就是“拒绝合唱”了。
除了瓦格纳的《漂泊的荷兰人》之外,他的《黎恩济》《汤豪
塞》《罗恩格林》《森林的细语》《尼伯龙根的指环》《特里斯坦
与伊索尔德》《女武神的飞驰》《纽伦堡的名歌手》《西格弗里的
葬礼进行曲》《帕西法尔》等等,也都一一告诉了我,他对庞大与
细小、形象与抽象、现实与浪漫、现在与未来的一些深刻理解。而
这些,也都一一化成了我的作品的血液。就像你所说的,我完成了
一种把“不可能”变为“可能”的大融合。
匈牙利杰出的作曲家李斯特对他的这位先是朋友后是女婿的音
乐天才喜爱有加,他说,我一向钟爱那种充满异常旋律与结构的音
乐形式,我把这种音乐形式称之为“未来音乐”。“未来音乐”的
首创者,当然是非理查·瓦格纳莫属了。也的确是这样的,不容分
辩。如果再看看他对约翰·史特劳斯、柏辽兹、尼采等等著名作曲
家及哲学家的重要影响,也就知道这种“不容分辩”的具体涵义和
真实分量了。还有,现代歌剧之所以能废弃毫无意义的声乐装饰,
力求最最真实的表现,以及管弦乐伴奏的丰富化,等等,也无不是
受了瓦格纳的影响。有人说过,除耶稣之外,瓦格纳是历史上拥有
最多传记的一位男性。这话不知是真是假。但有一点是确凿无疑的,
瓦格纳所提倡的“未来音乐运动”,是和大地、天空、日月、空气
一样不朽的。真正的艺术,就应该是“面向未来”的。
瓦格纳把我从一个只有窗户却没有门的房间里拉了出来,把囚
禁在我的生命中的那些精灵也一并拉了出来,把我对另一个空间的
凝望也一并拉了出来……我,就是在这样的一种时间中慢慢地复苏、
还原,悄然地萌芽、生长的。我知道,我的还原和生长究竟意味着
什么。
瓦格纳是一个漂泊的瓦格纳(光他的流亡生活就达十二年之久!),
我也是一个漂泊的我……漂泊,使我们最终成了精神上的密友,成
了艺术上的同行者。瓦格纳生活在瓦格纳的时代,我生活在我的时
代,这并不影响我们心灵的相遇,不影响我们频频的会晤……我们
经常地在一起,难免我的头发里、衣褶里、呼吸里、言词里有一种
瓦格纳味了。
此刻,瓦格纳的音乐仍在继续……我知道,它在我的生命中,
大概是不会停止的了。生命这台音响上的“停止”按扭,早就已经
被我取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