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写意散文 |
她的头顶上有一幅画,很简单的一幅画,是一个女孩儿面对着
我们在笑。她也在笑,朗朗地笑,是面对着一本书在笑,那笑声很
像是在给画上的那个女孩儿配音,极生动的配音……仔细一看,画
上的那个女孩儿正是她,或者说,她正是画上的那个女孩儿。可见,
她是喜欢笑的,她是一个喜欢笑的女孩儿。我们没有理由不信,她
是一个喜欢笑的女孩儿。
那是一种质地非常好的笑——不是演员那样的假笑,不是下级
对上级那样的谄笑,不是听了低级笑话后不得不给个面子的装笑,
不是用手术刀割出来的病笑——那样的笑,是花朵的笑。时间证明,
那样的笑是绝对不会变质、发霉的。就是阳光发霉了,云彩发霉了,
风发霉了,春天发霉了,那样的笑也是绝对不会发霉的。看样子,
她自己也信,她自信自己的笑声是不会发霉的,就像相信她的十六
岁至少在一年之内不会被时间偷走一样。不为别的,只因为,那是
一种从心里漾出来的笑。这样的笑,是有香味的,它的香味自然会
去说服一切,感动一切的。你看,就连她身后那有些灰暗的背景也
变得并不那么灰暗了呵,就连她身边那有些生硬的桌椅也变得并不
那么生硬了呵。她的笑声,完全完全是一条无形的魔棒,一点就成
了。
捧在她手里的那本书,书里的那个故事,也许并不好笑的,可
是,经她一读,就不同了,每一个字符也便在刹那间全都变成了滚
动着的笑声了。那些笑声流在别人的心田里,是会灌溉许多快乐许
多幸福的。亩产万吨快乐万吨幸福,也该不是什么神话吧?即便是
神话,也是一个人人向往人人沉醉的神话。
此刻,我就沉醉在这样一个神话里。的的确确,我被她的笑声
照亮了,眼前一片通明,一片澄彻。我想,这样一个女孩儿,仿佛
不为人间所有的浑身透亮的女孩儿,她的生活的天空,该是万里无
云吧?至少,也该是白云飘飘吧?如果,有一点儿雨有一点儿雾的
话,也该是人工降雨,喷雾器喷雾吧?
“孩子,车来了,咱们该走了。”一位看上去像她妈妈的人,
把她抱上了等在外面的汽车里……我一愣。从她妈妈的表情里,从
那一举一动所透出的气息里,我预感到了什么,是一种强烈的预感。
我怕我的预感成了一种咒语,不是咒语的咒语,从而亵渎了她的皎
洁,我便在心里狠狠地把自己骂了一通,我从来没有这样恶毒地骂
过一个人。我站在那里,愣了足足有一个小时。像是骂得不够,骂
得不彻底,骂得不解恨,惩罚自己站了一个小时似的。
我回不了家了。我不明白,命运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是醉酒了,
还是晕车了,还是忙糊涂了,还是被什么人收买了,还是……
我想和命运好好地谈一次,让他收回他的狡猾,收回他的残忍
……可是,我不是他的对手,像鸡蛋不是石头的对手一样。我不甘
心,我还是找到了命运。他正在忙着。一看,他的工作就是一团糟,
说是“渎职”,一点儿也不夸张。我说,你知道你犯了什么错误吗?
他不理我。我想到了无赖,无赖就是这个样子的。我一把抓住了他
的衣领,我问你呢!你好好听着!你知道,你是在渎职,更是在渎
神吗?他说,职?职是什么东西?神?神又是什么东西?我说,你
他妈的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在这里装模作样招摇撞骗为非作歹伤
天害理呵?我重重地给了他一个铁拳!结果,就连我对上帝、佛祖、
菩萨什么的信任也全部打没了。没了,就没了吧,这些东西不要也
罢。而今,骗子实在是太多了,谁又能够保证他们不是骗子?
突然想到,就是她真的从这个世界上搬出去住了,也未必不是
好事。我们怎么就会知道,她去的那个地方不如这里呢?
一抬头,就又看见了她明明净净清清亮亮的笑脸。我知道,她
的笑声是不会发霉的,无论这里是多么地昏暗,潮湿。不会的。不
是因为有我这样一个无能为力的生命在,而是因为她的笑声自身的
原因。年代愈久,那样的笑声也便愈加醇厚,像最好的老酒那样。
一定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