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M的窝(三)
(2016-02-19 20:25:36)
标签:
胡同老北京情感文化猫 |
分类: 小说 |
春天了,M却没有被这个时令的暖阳所带动。几个月前,即便隆冬,她还是酒红色羊绒大衣外搭杏色围脖的惬意装扮。而此时的M垂着头,趿拉着旧棉拖,米色法兰绒棉袍已经脏成了赭石色。就在不久前,她还昂首碎步地行走在胡同中,那些车把上挂着韭菜、香葱等搓堆儿菜的中年人骑着车,好不容易从繁华拥堵的车流挤进这憋屈的胡同里时,都不免对M这身只有在国贸商业区可见的装束投来半是鄙薄、半是好奇的眼光,他们把自行车铃摁成刺耳的“警铃”,或吹个哨特意从她身边呼啸而过,或是故意快速疾驰过她身边,好让她因担心自己价格不菲的大衣被脏兮兮的“二八”车蹭上,而吓出一个趔趄。有时,她不小心撞在储藏蜂窝煤的石棉板隔墙上,立马蹲下心疼地掸着大衣,而那个害得她如此狼狈的中年骑行男子竟回头瞥她一眼,甩甩仅存的几绺耷拉下的油垢的头发,大声地嗽嗽嗓子,才得意地离开。
所有这些,M都不恼,因为,她知道,自己很快就会再次与W约会,而W也会很快就把她介绍给自己的母亲,W会给她一个真正的“窝”。到时候,她就能远离胡同,远离胡同里一起长大的调侃、捉弄她的姊妹,带着奶奶、小花一起到大洋彼岸生活。那里,有蜿蜒的海岸线,小花可以在沙滩上追逐海豹,玩累了,就在他们的窝里酣睡,直到被海浪唤醒。
而此刻,当她回到那间大杂院深处把角的隔间时,她轻轻叹了口气。毕竟是年过不惑的人了,M不再是二十年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对于W的失踪,由于经历过二十年前男友的不辞而别,M的心已不再会撕心裂肺地痛,只是,多日来那死灰复燃的情愫被莫名地浇灭后,内心升起一种挣扎,这里面包含了对W消失的种种猜测,有思念、好奇、疼痛,却没有一丝怨恨。她望着墙上那幅W给她画的素描肖像,当时,W眯起眼睛,把铅笔竖起来,比划着她面部的比例,此刻,他眯起眼时眼角的鱼尾纹还会浮现在M眼前。旧木门前,一平米见方的青石板上,那只折叠桌上,玻璃瓶里插着的紫色的“勿忘我”已经成了干花,而几个月前,W在那折叠桌旁,支着肘,给她念小说的声音也还在她耳畔回响。M心中犹如一堆未被完全熄灭的烟火,虽已没有火焰,但余温尚存,且保持着随时复燃的热度。
然而,这团“心火”的确复燃了。就在刚才,从那个熟悉的号码发来信息起,M的小窝就顿时豁亮了,斑驳的旧梳妆镜台面上,粉底液、粉饼、胭脂、香水、口红、睫毛、眼线膏,如十八般武艺的化妆器具横七竖八地摊放着,M的心颤抖着,已经爬上细纹的双手也因欣喜而有点颤抖,使镜前的妆容被反复擦拭、涂抹,一遍遍,精细描摹,甚至连“小花”都受到感染,跃上台面,好奇地嗅嗅口红,嗅嗅粉饼,肉垫拨弄起眼线笔来。
M先套上件白色的棉麻质地的连衣裙,她觉得这样显得年轻,可能会给未来的美籍婆婆留下好印象,但走到门口,又折回来,她想,W的母亲既然离开大陆近半个世纪,应该会有些旧上海的情结吧。于是,又翻出件桑蚕丝果绿色底罂粟碎花旗袍,细致地扣好每个盘扣,对着钉在木门上的穿衣镜上下左右地照了又照,确认完好后,才悉悉索索地出了门。走在一地槐花斑驳的胡同里,她耳畔响起童年时黑白电影的一句台词:“面包会有的。”她心里暖暖地笑了:“命里有时终须有……” 春风吹散了雾,喜鹊拍着翅膀在瓦蓝色天空掠过,一切仿佛都预示着阳光明媚的未来。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