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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杂谈 |
分类: 我在生活 |
亲戚送来新鲜的香香的花生,晒得已经半干。剥开它的壳衣,跳出两颗红润饱满的种粒,如被太阳晒过的自然红的脸蛋儿,很容易让人想到风华正茂的青春,成熟和自信的青春。于齿中慢慢咀嚼,在舌尖上感受太阳泥土和秋独有的味道,仿佛置身于奇香扑鼻的田畴,在金黄的叶子中间,在新鲜潮润的褐色的泥土里与世界上最朴实的生命对视。
和所有人一样,我并不拒绝斑斓的春夏,就好像至今我们依然会记得热恋时的疯疯傻傻。但于秋,却有着无可取代的钟爱,爱那份沉稳从容,爱那种于无声处的平静大气。春天太过仓促,夏天又热烈得匆忙,秋却独守一份安然。世间万事,凡拿出时间来细品慢煨的,都能让人从中悟出生存的佳境来。看退休的老人,将莺歌燕舞的笼子挂在婆娑的金黄叶子间,慢条斯理泡一壶浓茶,眯着眼看天边,嘴里还哼唱着不慌不忙的调子,常常生出一份敬重和向往。抑或是那紫乌的砂锅,放了骨头菜品,大半天的小火煨着,一边放牧着细小的热气和咕嘟声,周围是安静的温煦的阳光。偶尔一片叶子下来,打了几个旋,倚在掉了漆的木桌上发愣。这样的时光和味道,就像一个安详的怀抱,可尽情将快乐与忧伤安放舒展。
这虽然与年龄不无关系,但我们在不同的阶段也曾体会过,是无论何时也神往的赏心乐事。就在我剥开花生的一瞬,我也剥开了我的童年,找到了热闹之外的刹那的安静。如我这样年龄的人,大概都清楚地记得那贫穷而快乐的岁月。当时还有生产队,这实在是一个美好的名字和组织。秋收时节,各家的男人在地里干重活,各家的妇女在一旁助理,各家的孩子只好跟了父母在田野里在麦场上疯跑。虽然是给集体劳动,但父母却不惜孩子的力气,随时唤了他们帮忙。记忆里永不褪色的场景是:收花生时,叫孩子在一旁帮助摘,连泥带果地放进一个柳条筐内,其间当然少不了偷吃的,那自是难得的快意;或者更晚一点到收地瓜的时候,地瓜堆成了无数小山,各家的妇女一手撑着礤子,一手飞快地将地瓜打成椭圆形的瓜片,孩子们提了筐篓在空白的地上摆晒。想想看,蓝天大地,秋高气爽,一家人热热闹闹在一起,有说有笑,和现在沉闷功利的生活氛围相比,俨然神仙般的世界。
劳动之余,有时孩子们会结伴到了一处山岗,或者在堆满花生蔓的麦场嬉戏。我所说的秋天的况味大概也是在这样的余暇中领悟的。无论哪处的山岗,到了秋天,都不是荒芜和枯败,即便眼前是墨黑的草和枯黄的藤。贫穷教我们不必顾及干净,随便一卧,倒在明晃晃的阳光里,倒在乱石百草中,闭上眼睛,奇香在嗅,鸟鸣盈耳,身下是潮湿新鲜的泥土,心无挂碍,四肢舒展,可以贪睡到黄昏。在那样的迷离中,人就是天空的云朵,大地的孩子,是自然的子息,不但身体无拘无束,精神也会在一片宁静的草地上游离沉醉。醒了,睁开双眼,看蓝得透彻的天空,心间也一样的干净高爽。
也是在这样的清爽中,孩子们躲在高高的花生蔓垛里,掏一个大洞,进去后从里面堵上,让捉迷藏的同伴在外面发疯狂叫。有时累了,竟睡在里面,醒来已是满天的繁星。虽然放不下回家的一顿臭骂,但幽深广阔的天幕、明亮闪烁的星子还是能将一个五六岁七八岁的孩子领进神秘的宁静里。那时的心啊,就像被泉水洗过的被月光抚摸过的玲珑剔透的碧玉,碰着凉爽的夜色,发出清脆圆润的诗音。大概所有抒情派的诗人,都得了类似的神谕,在用文字堆起来的蔓垛中造一个宁静的天堂,暂收了漂泊的灵魂吧。我想,每个人都是诗人,都在用不同的方式寻找和创造宁静的憩所,消除现实生活的疲倦,给生命一个安歇的去处。
如今,我们借助长长的假期去找这样的所在,却恍悟与宁静无法抵达的距离。身体的确在秋天的氛围里,精神却早已被宁静分离出去,无论如何也结合不来。这样的体味是痛苦的,以至于即便我们仰面躺在草地上,灵魂却孤独得可怜。但是还有希望,因为大自然把宁静的种子安放在每个心灵的最深处,我们需要有足够的耐心、足够的时间来唤醒培育。得到必然意味着舍弃,那么你,能忍心舍弃繁华的诱惑吗?
还是高高的蓝天,还是清爽的秋意,携了你疲惫的身心,在乌烟瘴气的红尘找一方天地来疗养吧。有着神秘的牵引,我们还会回到那时的秋天。就算身在樊篱,心也可以自由地高飞,那么,你和我一样可以抵达永恒的宁静,在短暂的生命余荫中消享季节的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