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邹邹有理

 

接到乔阳电话时，我正悠然地斜靠在咖啡色的布艺沙发上，磕着瓜子、捧着卢梭的《忏悔录》追忆名人过去的点滴往事。乔阳听到，向我直言此番打电话的唯一目的就是向我忏悔。

 

忏悔？我又不是耶稣、圣母玛利亚，平时一肚子烦心事还没无处倾诉，哪还有闲心管得了别人的浮云琐事。

 

“阿维，好久不见十分想念。我作为老同学，经常说有空聚聚也没聚成，你看，一晃又一年要过去了，都怪我，都怪我……”

 

放眼望去，如今的人都在忙，即使在一个城市相聚也并非易事，总之中途总会有各种事情搁浅延期。我记得乔阳上一次说大家坐到一起聚一聚是前年的事情。当然，我不否认自己也常常拿这样的借口搪塞别人，敷衍自己。

 

但是，能让乔阳下定决心放下繁忙的工作抽空聚聚肯定是有其他原因。

 

“我寻思了很久，要不然我们搞一个同学大联欢吧？在这个城市的小吴、顺子、小薇、二条他们都叫上，正好也到年底了，大家凑一起乐呵乐呵，你觉得呢？”

 

同学聚会？我们毕业也没有十年的光景，没有名正言顺组织同学会的理由。再者说，毕业后各奔东西，单就这个城市而言，满打满算也就7个人，怎么就成了同学大联欢。

 

这其中定有蹊跷。

 

起初乔阳还想蒙混过关，最后无奈只得乖乖缴枪投降。

 

“孟娜过来了，你知道吗？”

 

“她不是回老家当老师了吗？”孟娜，我们的同学，乔阳的初恋。

 

“我是上次去新光天地给客户买礼物，正好碰上顺子那小子，才知道她来北京了……”

 

“然后你就想到搞个同学聚会，趁机跟你的初恋见上一面，乔阳，我告诉你……”猜中了开头，也想到了结尾。

 

“不不不，真不是你的那样。你太小看我乔阳了，这都过去多少年的事了……”

 

“不说实话，不去。”

 

“我承认，确实是想见见孟娜。嘿嘿。”

 

大学那会儿，孟娜是学校男生投票公认的美女，追求者无数，遭拒绝者更是无数。乔阳圆头大耳、脸黑胳膊粗，首先就从外表遭到淘汰了，美女配帅哥才是常理。当然，这种推断完全是我们这种局外人的胡乱臆断，没有任何科学根据。而乔阳则完全把这种冷嘲热讽当作一种追求孟娜的精神鼓励，不抛弃、不放弃成了自己的奋斗宣言，一心一意地开始了自己追求孟娜的自虐之旅。

 

有时候，我看着都心疼乔阳。不管酷热炎夏，还是冰冻寒冬，乔阳简直就成了孟娜的衷心老妈子，不管什么时候随叫随到，没有分毫延误。有一次，乔阳内急要到厕所大便，听到孟娜的电话召唤，强忍着肚子的抗议，颠颠撞撞咬牙奔了过去。

 

没过两分钟，又跑了回来。他终于没忍住，拉了一裤子。

 

是一条忠诚的狗也不过如此吧？顺子发出无限的感慨，听起来有些心酸。狗也有吃东西不听主人召唤的空闲，乔阳呢？比狗强多了。

 

乔阳才不管那么多，他始终认为这就是爱，是纯粹的爱，没有深深爱上一个人的旁观者说三道四是可耻、下流、卑鄙的。关键是，金石为开，心诚则灵，孟娜终于接受了乔阳。

 

于是，我们都被感动了。这段恋情传奇被传为校园佳话，我们都期待着能有一个圆满的结局。可毕业那一天，孟娜提出了分手。她说自己要寻找新的理想生活，而不是要跟一个奴仆生活一辈子。

 

原来，孟娜并不是爱上了乔阳，只是习惯了他在自己身边的存在。

 

“要见孟娜自个见去啊，绕一大圈子搞什么同学会，累不累啊。”我可不想去当电灯泡。

 

“阿维，你也知道孟娜个性强、要面子，我单独约她会不会让她多想啊？会不会让她为难啊？会不会让她尴尬啊？”

 

“乔阳，你尼玛的都被人家甩了那么久，怎么好了伤疤忘了疼？就算见了又能怎样？你说，又能怎样？人家看不上你，别犯贱一样向上拱，咱能醒不醒么？”我不能看到乔阳再一次受到孟娜的欺负，这不公平。

 

“阿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啦，我就是贱，你就帮我这一次好不好？”有舔着脸主动承认自己贱的吗？

 

行，你这个死猪都不怕开水烫，我还能说什么？

 

同学聚会选在了东四环附近的一家便宜坊内。在京的几个同学难得都聚齐了，重要的是孟娜也来了。

 

“你这什么时候来的北京也不言语一声？”乔阳看到孟娜进入包厢的那一刻，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她，可自己愣还装着局外人的样子向孟娜杯子里倒果汁时扯闲篇。

 

“大家平时工作繁忙，我哪敢打扰啊！”孟娜轻声细语，还带着微微地笑容，明明是借口但却让你听着很舒服。

 

“不打扰，我觉得你这就是见外”别人都没吱声，乔阳像对台词一样主动续上。“只要你一个电话，我是随叫随到。”

 

“对对对，老乔肯定是随叫随到，哪怕是上厕所……”我话一出口，大家不怀好意地低头掩笑。

 

乔阳用胳膊肘碰了我一下，凑到我耳边：“如果我能跟孟娜再续前缘，我给你记头功。如果这次你把我俩搅黄了，你就是我的仇敌。”

 

我还没回答，服务员端着香气诱人的烤鸭上桌了。

 

“小娜，你听过北京烤鸭，但是肯定不知道北京烤鸭除了全聚德，还有便宜坊吧？我还告诉你，这两个地方的烤鸭可不一样，一个是焖炉，一个是吊炉的……”

 

“我昨天刚吃过便宜坊的烤鸭。”孟娜微笑着看了看乔阳。

 

“哦，那我下次带你去吃全聚德……”

 

“你是个大忙人，我哪里敢打扰你。我跟我老公有空去尝尝。”

 

老公？乔阳听到这个字眼，刚喝了一口的清茶呛到自己连连咳嗽。

 

一顿饭，乔阳言不由衷，明显影响到吃饭的心情。可孟娜心情大好，跟所有人有说有笑。

 

吃完饭各回各家。乔阳喝了酒又有心事，我不放心，准备开车送他回家。孟娜住东边，正好跟我同路，也可以捎她一段。

 

一路不知道乔阳是真的不省人事，还是心情悲伤，闭着眼躺在后座上不言语。孟娜坐在副驾驶跟我东拉西扯，有说有笑。

 

“你保密措施做的不错啊。”

 

“我这么简单的一个人，还需要保密吗？呵呵。”听到孟娜这么评价自己，我觉得不够准确。

 

“什么时候结婚的？我们都不知道。”其实我是替乔阳问的，好让他彻底死了这份心。

 

“结婚生子，人之常情。谁都逃不过。”

 

“你还有孩子了？”我斜眼看了下后座，看到乔阳将自己的头深深地埋到双臂中间，活像一个鸵鸟。

 

“都怪我眼瞎，看走了眼。以为对方是只绩优股，没想到碰上一个垃圾股。我怎么能容忍孩子跟这样的人叫爸爸。”

 

“只要你们两个人夫妻同心，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我故意大声，要让乔阳继续听到。

 

“我这次来北京，就是来跟他离婚的。”

 

“什么？离婚？”乔阳从后座蹦起来，冲着孟娜大叫。

 

乔阳激动万分，像是又重新找到了爱情。为了安全起见，我拐到京通辅路上，打开双闪，停在一边。

 

原来，当年孟娜回家当了一名中学教师。但是每日重复的教学工作让她开始厌烦，不顾家人劝阻辞职下海开始创业。但是创业一点都不容易，创业没成功却认识一位小有成就的郎君。以为靠上一座大山，没想到对方只顾工作没有生活。这不是孟娜追求的完美人生，当老公来北京出差时，她也跟了过来，一定要跟他离婚。

 

“小娜，你选择我好吧，好不好，你知道我是最喜欢你的，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哪怕是我的心……”乔阳上前拉住孟娜的手被她拒绝了。

 

“你给不了我幸福的。”

 

“我能给，我什么都可以给。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有钱，我真的有钱……”看到孟娜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乔阳失去了理智。“小娜，我告诉你，我现在可是在跨国大企业上班，多少人求着要跟我们合作，你不信是吧，你等着……”

 

我拼命拦着乔阳不让他继续出丑，可他还是拨通了一个电话，告诉那个人如果想继续合作的话马上过来。

 

“我让你看看我乔阳再北京城到底有多牛逼”

 

我知道这是乔阳的醉话，也是气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劝他上了车，还让孟娜打车回去时，一辆出租车停在了我们身边。

 

一头齐整的板寸、银色的金丝眼镜，难道真有人来了？

 

“请问，乔总监在车里吗？”

 

“哈哈，老张你真够哥们义气，你太他妈的给面儿了。”乔阳听到呼唤，摇摇晃晃地下车抱起眼镜男用力亲了一口。

 

眼镜男有些尴尬，但是看到孟娜后却改成了惊讶。

 

“小娜，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去你什么亲戚家了吗？”

 

“小娜？”听到眼镜男喊孟娜的名字，乔阳有些震惊，“你认识她？”

 

“乔总监真会说笑，我怎么会不认识她呢？她是我老婆。”

 

什么？孟娜是你老婆？那你就是她的老公。

 

乔阳刚反应过来，立刻揪住眼镜男的衣襟，一拳将眼镜打飞了。“你妈的敢对小娜不好，老子今天非灭了你丫的。”

 

我跟孟娜努力终于将乔阳拉到了一边。他还使劲撅嘴向人家吐口水。

 

眼镜男非要报警解决，我百般劝阻终于让他同意可以私下调解，条件是乔阳那边的签单合同。乔阳嘴硬咬着不放，还扬言以后见他一次打他一次。

 

啪！我给了乔阳一耳光。他立即哑然失声，皱着眉头不解地望着我。

 

“乔阳，你他妈的能不能清醒清醒，别这么幼稚好不好？你以为是个英雄，可别人把你当空气，她——”我指着孟娜，“根本不爱你，不爱你，懂吗？甚至连喜欢都没有。你为了别人家的事充大个，纯粹就是个大傻X。你有没有考虑过自己，这么多年能熬到现在容易吗？是谁大过年在地下室喝凉水吃面粉？这些你都忘了吗？我今天告诉你，不管孟娜是天使还是婊子，都跟你没有关系了，你明白不明白？”

 

乔阳听完我一席话捂着脸像个孩子一样蹲在地上呜呜哭起来。

 

“好啊，你竟敢侮辱我老婆，我看你小子活腻歪了。”眼镜男从地上抄起半截石块砸在了我的头上。瞬间，鲜血模糊了我的双眼。

 

眼镜男慌了，央求乔阳不要报警，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将我送到了医院。

 

之后，孟娜又回到了自己的城市。她知道原来自己的老公如此深爱着自己，原以为他只是一个冰冷的工作机器。

 

乔阳呢？还是这个城市北漂的一份子。

 

我爱你，死心塌地，可惜永远只在记忆里生根发芽。这份爱情也只有在回忆里才能品出芬芳与美味，如果非要移植到现实的土壤里，不是海市蜃楼，就是一剂毒药。

 

没有谁那么爱你，还是先学会爱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