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人生活在一种不能抗拒的痛苦当中，就会把这种痛苦看作幸福。                ——王小波《万寿寺》

乱世壬午年夏，那是一个躁动的夏天的午后，鄂州梁子湖畔，街道里到处都是参天的梧桐，鸣蝉不知躲在哪里肆意高唱，那时的主任还不叫主任，还叫马岱，还躲在染坊里面做工，梦里全是围着靛蓝花布头巾的姑娘，姑娘总是撑着一把油纸伞，蜻蜓点水般得从远方走来，走到马岱面前，不知说了句什么，便留下一个浅浅的笑，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马岱就这么惊醒了，若是从前，他会带着甜甜的笑容，翻个身继续等待下一个围着靛蓝花布姑娘的出现，可是今天的马岱却是如何都睡不着了，他今天给织布姑娘小青一封信。信的内容因年代久远，我们已经不从得知，但可以肯定的是，那是一封情书，里面寄托了马岱对小青的无限思念。梦里的靛蓝花布姑娘只会对着自己笑，而现实里的小青却总是对马岱爱搭不理。马岱觉得这八成是因为小青每天都在和自己做同样的梦，一个汗流浃背的染布工人从巷子深处走出，在阳光下，浑身每块肌肉都便成古铜色，然后小青便笑嘻嘻得醒了。

马岱在信里说小青是梅葛二圣染布缸神送给他最美的礼物，并向梅葛二圣发誓会爱小青一辈子。马岱还说，似乎他觉得整个染坊都是为了他的爱情而开的，到处都是小青的影子，天花板也是，染布缸里也是，染出来的各种布匹里都是。马岱的信写了能有三十页，把梦境里的每一个细节都描述很清楚，搞到最后马岱甚至觉得自己和小青的种种根本不是梦境，而是实实在在的事情。

马岱甚至把他以前跟踪小青回家，看着小青推门而入，夜幕降临，看着小青在窗后洗漱更衣，听着小青入睡后均匀的呼吸声，他便安心了。第二天，他若早晨很早便从春梦中醒来，又会不由自主地走向同一个路口，斜对面巷子蹲下，等着小青早起出门，靛蓝花布头巾就是马岱的希望，每天从小青家门口冉冉升起。

小青到底喜不喜欢我？小青应该会答应我吧。自从早晨马岱正大光明地和小青打了个招呼，给了他一封信之后，他就一直在心底问这个问题。染布的时候也在问，晾布的时候也在问，喝水的时候在问，吃饭的时候还在问，甚至把差点把头埋到碗里。

内心的煎熬让马岱浑身火烧火燎，午后正热，马岱觉得喉咙都在冒烟，就开始不停的喝水，喝水觉得不过瘾，就想去找小青当面问清楚：“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啊？”如果小青说不喜欢，马岱想补充一句：“不喜欢我没关系，我会一直喜欢你直到你喜欢我的那一天。”马岱又想这样会不会很直接。马岱也会设想小青答应了自己，然后马岱就会直接推到，强吻。

马岱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是对小青的思念，可是偏偏他一出门就可以看到织布机上的小青在织布，不时拿出一张白帕子，擦擦头上的汗水。可是就这看着她，马岱觉得自己已经失去控制，整个人只剩一具空壳，除了思念，别无所有。

碰巧染坊今年收工早，马岱心不在焉得往回家的路上走，回到家，在窗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过来想过去无非还是那一个问题：小青到底喜不喜欢我？当然这个问题已经在马岱脑海里用千万种不同的表达方式进行了表达，但这都白搭，因为马岱不是小青。

马岱始终不知那天夜里他是怎么睡着的，甚至极有可能是带着甜蜜的笑容昏过去的。翌日，朝霞欲出，马岱眼冒金星，内心却激情澎湃，直接冲到小青家门口，他想亲口告诉小青，他是多么的爱他，爱她就像爱染坊、爱太阳、爱生命。

马岱终于有勇气站在小青家门口对面，不用藏在斜对面的巷子口里，马岱双眼里有两团烈火在燃烧，而皮肤却有点枯槁，神情时而欣喜时而悲伤，门微微一动，确实小青迎出门来，可小青后面还有一个汉子，此人却是染坊老板的儿子范通。小青满面桃花，拉着范通的手，对范通说：“通哥哥，到底什么时候来迎娶人家啊？”

后面的话马岱再也没听到，却也不想听到了。马岱也没觉得很累，到觉得轻松了很多，一溜小跑儿跑到染坊做工去了。

一切就像没有发生一样，染坊还是那个染坊，一堆光着膀子的男人在忙活；太阳还是那个太阳，晒得每个人黑得发亮；马岱如机械一般地运转着，忘记了自己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