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2/14)
原预定于6日闭展的“留住四合院·北京之魂—采访图片展”,延期至昨天下午,才在众多依依不舍的目光中暂时告别故宫太庙东配殿。从1月28日开始,十多天以来,300多帧精美图片,无声述说着北京四合院里一个个鲜活生动的故事,关注北京文化的人们纷纷来到这里,“敲”开一扇扇四合院大门,“走进”胡同深处的北京人家。主办方为此次展览准备了11本留言册,离闭展尚有几天,就已几近写满。嗟叹、惋惜、企盼、呼吁……怀着种种心境,人们共同缅怀着那些消亡或即将消亡的四合院文化。
“小江胡同36号,阳平会馆戏楼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原于一体的阳平会馆已沦为大杂院”;“灯草胡同33号:原与35号、37号为一体,是清末世旭大人的宅子。但现在,33号演变成大杂院,众多‘临建’‘寄生’在完好的主体建筑上,也在挤压着树木和留存下来的太湖石”;“干面胡同61号,原为清代大学士李鸿藻的大宅子,现为社科院宿舍,其中靠西北角一个院子,住着研究先秦史的王熙华教授,以前长期住过历史学家顾颉刚。在干面胡同61号大院另一角落,著名科普作家高士其曾在此居住”;“东堂子胡同31号:吴阶平的祖宅。吴老和诸福棠一度利用这小楼开办了北京第一所儿童医院”……
近乎白描的文字,散见于100多块展板的一角,朴素简约,却蕴涵深意——“每一扇门都可能有着意想不到的故事”。
谈北京文化,不能不提四合院。一座四合院,汇聚了中国建筑文化艺术的诸多精髓,著名学者舒乙以“宝贝”这样的字眼形容四合院。北京是一个以四合院为原则构成的城市,四合院之于古都风貌的意义,用全国历史文化名城保护专家委员会副主任委员郑孝燮的话来说就是“北京古都建筑之脉之根,古都规划之细胞”,“现北京四合院已所剩无几,更为珍稀”。
四合院里的生活,几乎就是原汁原味的北京人生活。著名作家李存葆如此表述,“北京胡同就是中国文化博大精深的隧道,直通到历史的底蕴处。北京的每一座四合院里,都有着一部长篇小说。北京的每一条胡同,都是一部长长的历史连续剧。我现实的双脚无论怎样都必定踩踏在它的章节上……”就在气氛宁静而随意的展览现场,十几天来不断重演着相似的一幕:时时有不相识的男女老少,因着某个关于四合院的话头,不知不觉就聚围一起,一分钟前彼此还是陌路,但面对墙上那一幅幅他们最熟悉的生活场景记录,在各自四合院故事的相向倾诉中,很快找到一份亲切。
不过,“办这个图片展,不是为了怀旧,而是为了抢救!”图片展的策展人之一华新民掰着手指头跟记者估算:北京城约有3000多条胡同,按照每条胡同100个院子估算下来,京城的四合院、三合院、二合院应在30万座左右。历经长期以来一次次城建拆迁,目前仅剩约十几万个。“而被政府列入重点保护名册的院子,只有几百个,更多的四合院将在我们眼前一点点消亡。但我坚持认为,古城是一个整体,仅仅保护下来几百个院子,古城就不成为古城!”
建筑名家梁思成的儿子、历史学家梁从诫在这次图片展上给大伙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出租司机告诉他,一次上来一个台湾客人坐出租车,要去看文化古都的风貌,但满目是新的晃眼的建筑,司机告之老城正在拆迁,大量四合院胡同没了,台湾客人大哭。梁先生以此告诫大家:保护我们的古城,不再使热爱北京的人们伤心落泪。
蓝眼睛、高鼻梁、有四分之一中国血统的华新民这些年一直为北京胡同及四合院的抢救保护四处奔波,被传媒称为“尖锐的胡同保卫者”、“职业胡同工作者”。虽出身建筑世家,但华新民称自己所做的,更多出于“自小在胡同长大”的情结——她在京城无量大人胡同的一个院落里长大,至今还清楚记得在史家胡同上小学时的情景。
在展览《前言》,华新民将自己称作“一个胡同的孩子”,写道:“那是刚刚过去的秋天里,当我带着一些朋友走进了西城区一位老教授的祖宅时,他们惊喜的神情深深触动了我。我这才发现,可能有很多的人并不知道,北京如今还保存着大量现状完好的四合院,因为平时大家触目所及的都是敞开门的‘大杂院’,而四合院的门则大部分时间都是关闭的,已经是轻易所看不到的了。我便决心把它一扇扇地敲开,和摄影师朋友叶金中先生一道走了进去……”
专题访问持续了20多天,每天从早到晚,他俩马不停蹄穿行在京城的各条胡同深处,挨家挨户敲门而入。叶金中对此的理解是,“拍摄是一种抢救行为。拍的同时,我们呼吁保护。即便,最终抢救不下来,也起码保留下图片资料。这样,最起码是:无愧于自己的心!”华新民的出发点同样低调:“希望让更多的人看到:北京的美,在门的后边!”
这份“北京的美”,就连10岁的内蒙古小学生郭成成也感受到了。郭成成留言道,“第一次见到四合院的图片时,感到很惊讶,因为我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美的房子,希望不拆掉四合院的房子。”
但是,令华新民们痛惜的是,“我们所到之处,全部都是在将要消逝的胡同区域中”。此外,随着城市大规模拆迁,很多人特别是年轻人已不知什么是真正的四合院。一些人以为“张大民”们住的大杂院,就是四合院。因此只知一味沉浸于拆平房建高楼搬出大杂院住进新楼房的“成就感”和“满足感”,对四合院文化缺乏更深的认知和保护意识。这让华新民很难过,“其实很多敞着大门的院子,是大杂院,不是真正的四合院。将大杂院里的违章建筑剔除,四合院才能展现古都文化气息。”
痛惜的不止是华新民。在展览现场、在写得满满的十多本观众留言册里,类似的嗟叹与呼吁比比皆是——“如果四合院都拆光了,北京还能叫北京吗?!”“就算搞经济建设,也离不了四合院。四合院没了,北京的旅游,还游什么?”“进入四合院,便回归了北京人原始的生活本质。应该留下真正的四合院,它是古文化的一支血脉”。一幅幅精美的但是将要永久消失的图片,在很多观众看来,是“留下了北京美好的一幕”。
让华新民稍感欣慰是,她的“战友”逐日增加。此次展览上,各自都在画“将要消失的老北京”的乔得龙和郑希成两位老人不期而遇。而年轻的银行职员孙传东,这些年利用业余时间扛着梯子,走遍了北京的胡同,把许多四合院建筑上的砖雕和象眼用硬铅笔精细地描绘下来。它们中的一部分在此次图片展展示也出来,但“所绘内容有的还在,有的已不存”。
还有一些人对四合院文化“这份北京的美”已不仅仅停留审美认知层次上。华新民就表示,尽管她在一开始时确实是被胡同之美打动,但后来却不可避免地进入它与人相关的一面。她对胡同的关注,已不局限于美学或者说文化上,而是关注居住权的问题。华新民认为,现有的北京“胡同里边有富人”——不单指有现钱的人,平民所拥有的就是他们的房产与传统的居住环境。她认为,在城市的管理与变革过程中,居民的意见很重要,但现在,他们没有机会选择居住在哪里,怎么居住。华新民说,我看到的北京的拆迁现状是十分粗暴的,没有深入地去了解民意,也没有对胡同做任何细致入微的考察,“事实上,每一条胡同都需要我们很小心地去对待它,无论是对居民还是对文化沉淀。”
也许,为后代留住四合院文化,真的需要一份更理性的心态和更富建设性的举措。署名为“一个常在胡同遛弯儿的人”的观众就表达了很多人的心声,“如今仅存的一些四合院好像是老北京这个城市巨人身上仅存下的遗骨,理性地讲,期望巨人重生、再现已经是‘逝者如斯’,但如何更积极地保护好这些‘遗骨’‘遗风’,最好的方式是把她们有机地纳入到鲜活的城市环境建设之中,才能更加有效地使之不死,才能不致自生自灭,才能不使我们的子孙后代只能在图片上追念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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