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11/30)
在侯宝林纪念会上,人们呼吁:
重温相声带来的欢笑
11月29日、30日两天,相声艺术大师、语言大师侯宝林先生诞辰85周年纪念活动在热闹而不失庄重的气氛中进行。相声界名家以及海内外的相声研究学者300余人,围坐一起缅怀侯先生德艺双馨的一生。让与会者感怀至深的,是侯宝林将相声从市井街头领上艺术舞台乃至学术殿堂的卓著贡献,以及侯宝林一生坚持的“文明相声”、“高雅相声”留给后人的无穷回味。但同时,面对前辈树下的丰碑,很多人也备感失落:相声曾经带给我们的笑声哪去了?
从相声诞生之日起,相声就给我们的生活带来阵阵欢声笑语。人们印象中,除了侯派、常派等老辈相声名段令人百听不厌,相声也曾在“文革”后历经一段时期的辉煌,涌现出诸如《宇宙牌香烟》、《红眼病》、《五官争功》、《电梯奇遇》、《虎口脱险》、《领导…冒号》等名段。但在近几年,相声给人的感觉,似乎再没出过什么脍炙人口的段子。
一些人认为,这些年我们不是停止了相声的生产,但生产出来的大多数是“伪劣产品”。对言之无物的相声,观众不但不接受,甚至是反感。曾任《天津演唱》相声编辑的高玉琮曾就2002年央视春节晚会中的相声节目做过40人的小型调查。结果表明:不满意者24人,认为一般的10人,满意者为6人。不满意者高达半数以上,且文化层次较高,还有几位是听了一辈子相声的老人,表示满意的6人为中小学生。
著名相声演员侯跃文认为,论数量,现在的相声作品其实并不少。光他自己,今年就有五六个段子。著名相声演员姜昆也透露,今年他演出的段子有十几个。但关键问题在“质量”。侯跃文说,相声的创作周期很长、创作也很苦很难。“你给我一小时,我能给写出85分的小品,但给我一个月,我都不敢担保能拿出一个80分的相声。可事实上,如今很多作品创作时间短、排练时间短,上得快、扔得也快。”
“幽默相声千家乐,贫嘴滑舌万人嫌”,这是侯宝林在世时常说的话。中国广播艺术团副团长张希和认为,用讽刺性强又雅致得体的“包袱”逗乐观众,是侯宝林相声百听不厌的原因。侯宝林对相声艺术做出的贡献包括了“纯洁相声语言,提高相声趣味和格调”,而恰恰是“趣味和格调”,反而成了“近几年相声的一个‘软肋’”。
时下,很多相声在“说学逗唱”上变了味,大耍贫嘴,实在无话可说,就拿歌舞凑。台湾相声创作量最大的作者、台北曲艺团顾问刘增锴观摩过很多大陆的相声演出,他坦言,在台上规规矩矩说段子的很少,带歌曲、带配乐的多,甚至还有唱大鼓的。刘增锴认为,这些所谓“新相声”,将相声的形式、结构都变了,让人感觉像一堆大杂烩。对此,侯跃文态度尖锐,“能把观众逗乐的不全是相声。”而中国艺术研究院常务副院长王文章则一语概之:优秀相声是一种“深沉幽默”。
有人指责,相声界出不了精品,一个原因是相声队伍近年“来来往往”动荡不定。比如,年轻一茬的相声演员,鲜见像侯宝林那一辈人自觉苦练双簧、口技、唱戏等曲艺基本功的。相反,一些人不是改行做主持、搞影视,就是经商做买卖。对改行现象,侯跃文和姜昆却有不同看法,他们把这看成是“相声队伍逐步净化”。姜昆说,“没必要强求人人务正业。”侯跃文则把这话说得更明白,“事实上,没有‘大家都在改行’!有用的全都留下了!”
侯跃文对他本人近年的小品演出,解释为“临时应付差事做的”的同时,也辩解说,“参与一些不同门类的演出,还有其他用意。”侯跃文认为,“相声”,“相”就是表演,“声”就是语言。过去没电视,欣赏相声叫“听相声”。如今,电视机几乎家家有,欣赏相声也变成了“连听带看”。过去相声演员在语言上下很大功夫,可表演上存在很多程式化、公式化的东西,一上电视,这些夸张过头的表演就一览无余,相声表演失去了真实。因此,要适应相声上电视,相声演员急需补上表演这门课。相声演员参与小品、电视剧、电影甚至是舞台剧演出,正可以锻炼自己在镜头前的感觉,不能完全看作是转行。
不过,相声队伍也不是一点问题没有。侯跃文就认为,相声人才的培育方式就急需改进。他认为,相声界欠缺一套成系统的、规范的教学理论,目前的相声教学还大多依赖传统的口传身授,但传授的都只能算是个人演出实践的心得体会,是一孔之见。至于这种个人对相声的认识和理解,正确与否,还需要相声界加以理性的归纳和探讨。
此间,一个焦点集中的说法是:近几年相声遭人冷落,是因为丢失了最大的传统——讽刺。勿庸置疑,相声是“逗乐”的艺术。这种逗乐是艺术的逗乐,不是挠观众胳肢窝的逗乐。“包袱”是相声的核心,一段相声是否能逗乐观众,取决于所制造的“包袱”是否成功。而对落后的、愚昧的、甚至是反动的人和事物进行讽刺,最易制造“包袱”。“但很遗憾,现在一年甚至几年都不会有一段真正以讽刺为本质的相声出现。不能不说是一种怪异现象。”高玉琮说。
然而对此,很多搞相声创作和表演的人也有苦衷。姜昆认为,一段成功的相声,不是作者和演员两者努力就能完成的任务,还需要很多社会条件,包括民主气氛的形成,演出尺度的放宽,讽刺作品的开放等等。他坦言,现在的讽刺作品确实很少,因为很难通过。
侯跃文认为,批评近年的相声,不能一味以“晚会相声”为例,因为那不能代表相声的真正水准。他说,现在,电视上、春节晚会上甚至在相声大赛上所表演的一些相声,有时候是为完成任务,有时候是为适应某台晚会的主题,“它们带有很大程度的联欢性质、宣传性质。它们缺乏文学性,不是真正的艺术品!”“真正的相声艺术作品,是在我们认真准备后的相声专场晚会上。”
对相声现状,很多人用“窘迫”等词汇表达内心的焦灼。但也有人乐观。侯跃文甚至说,“现状比‘走出低谷’的说法还要再乐观些!”他说,“眼下大家的作品和精神状态就是很好的证明。尤其是,经过这几年的冷静思考,相声队伍逐步在纯洁,某些发展道理得以认清和明晰。”侯跃文说,这几年,相声界组织了全国范围内一等一的高手,走了很多地方,在各地办相声专场晚会。同时,各地电视台播出大量相声节目,加上各个团体的专场演出,举办相声电视大赛等,“人气很旺!”
但姜昆显然没这么乐观。“相声远远没有走出低谷!”姜昆认为,“至多是,大家知道着急了!”姜昆认为,相声不是一种短期的产品。相声振兴也不是短期行为。就拿此次侯宝林纪念活动来说,是让大家认识一种对艺术孜孜以求的精神,一种优秀相声的标准,给大家敲一记警钟——不能让相声在我们这一代手里“从高雅再走向低俗”。
很多相声演员都声称“自己一直在努力”。侯跃文罗列道,参演侯宝林专场纪念演出后,明年1月,出任第二届相声大赛评委,他所在的铁路文工团说唱团还将为青藏铁路建设推出大型演出;明年4月,领衔一场相声晚会;明年底,推出一台“真正的相声剧让大家看”。姜昆也声称,“无论我是做主持还是办网站,我都一直不遗余力为相声奔忙。”为此他一一举例,如前不久集广播艺术团说唱团全体力量推出大型相声剧《明春曲》、策划侯宝林纪念活动、筹备第二届相声大赛等。
因此,面对相声走入低迷的说法,一些“自认努力”的相声演员怀疑另有“市场的原因”。侯跃文说,“现代生活、工作节奏不断加快,大伙能否拿出更多时间去欣赏相声?我认为有难度。”
而台北曲艺团顾问刘增锴却认为,中国相声不缺作品不缺演员更不缺观众,而缺一种“相声营销人”。相声的最大问题,是“包装”。他说,很多搞相声的以为观众不看相声,是相声的东西跟时代脱节,其实不然。相声的形式和结构都没问题。中国曲艺本身就是质量很好的“货品”,它只输在包装。相声市场根基深厚,不愁没有“买主”。眼下急需的是会“包装”相声的的人,把“货”包装好,把更多观众“骗”进剧场。
还有人建议:相声应该回到专设场所里,比如建相声园等。对此侯跃文反对说,相声不能回退到小茶馆时代。他认为,相声上电视、进大剧场是时代趋势。但在两三千人的剧场里要欣赏到几百人小馆里的音响效果,仅音箱、灯光等确实就是一笔大开支,对相声这种低利润演出而言,更要考虑成本收回的问题。侯跃文建议,应该考虑修建适应相声表演的专业剧场,而他本人“愿意在这方面做出努力”。
在很多人瞩目于“相声如何重新博取大众欢心”的同时,也出现了一种声音:相声应该甘于做一种“小众文化”。台北曲艺团顾问刘增锴就提出,企图把相声复兴为过去那种大众喜闻乐见的文娱活动,不必要也不可能。他认为,在一个多元化的社会里,随着“世界村”的来临,没有一种艺术能成为每一个人都喜欢的东西。相声的未来,应该是归纳成为“小众”的、至多是“中型”的一个艺术门类。不要企图重温过去的辉煌,而应该予它以新生。他举例,交响乐不是每一个人都爱欣赏也能欣赏的,比如它的门票就贵得不得了,但在当今社会里它能够维持,其从业人员地位也很高。相声也可以如此。
相声何去何从,甚至还出现更“另类”和极端的观点:如果始终希望相声是市民的、是人人喜欢且能欣赏得了的,相声就不可能进入高深的艺术阶层,也就不可能出国际级大师。对此观点,很多人表示忧虑:倘若相声真走到那一步,老百姓试图重温相声的欢乐,恐怕更是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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