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之哭

哦，天哪！

    用了124小时26分钟，读完了昌如的《行者玄奘》电子书，8卷本，9981屏。

    放下手机，心里的思绪像行者跋涉的大漠雪山，像行者走过的西域天竺，像行者摆脱不开的长安和洛阳，像行者永远翻不完的贝叶经……很多话想说，却又茫无头绪——有感叹，有不平，有景仰……最终化作两颗浑浊的泪珠，整个世界都在眼角颤动，终于没有落下，慢慢地，风干了。

    舍不得就这样放下这本书，翻回头再看：“这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狂风裹挟着沙粒在空中飞舞，整个世界都变得混沌起来，如同天地初开时的景象……”却没有勇气再陪法师去经历一次从出生到圆寂的人生历程，只好再匆匆翻到结尾：

    “师父，您决定要到那里去吗？”

    “是的，我一定能到达那里。”

    为什么要去呢？因为心里有解不开的困惑。为什么要回来？因为有太多的人还在困惑中。自己的困惑解开了吗？没有，但已可以直面，总有一天会解开。他要解决的不仅仅人与他人的问题，更是人与自己的问题。

    陈祎，玄奘，三藏法师——他是个永远的行者，走在短短的时光里，走在广袤的大地上，走在芸芸众生中，一直走向他想去的那个地方。

    《西游记》里的唐三藏太浪漫了，所以好玩。行者玄奘，怎么说呢？执着？智慧？慈悲？——庄严。是的，庄严！

    违禁出关，孤身大漠，九死一生。五天四夜没有一滴水，方向迷失，衣衫褴褛，狂风过后他从莫贺延碛的沙堆里挣扎起来，面对茫茫大漠、浩浩苍穹、无边夜色，他想哭，为什么连解决心中困惑都要困难重重？泪水已干得流不出来。不想劝他回去，因为他已经回不去。

    历经千难万险，生死劫难，他终于来到佛陀得道的菩提树下，他匍匐在地痛哭失声——不是委屈伤感，不是喜极而泣，而是他一路追随佛陀的脚印走来，看到佛法在这个半岛上已经开始破碎、凌乱、衰落。这一次，陪他流了很多泪，因为看到所有人的一生似乎都是这样的模式。

    带着玫瑰花的种子回到女儿国，那个神秘的小国家却长满了西突厥人撒下的荆棘，那个小小的女王不肯受辱烈火焚身。他疯了一样砍斫人人畏惧的荆棘，在坟前种出一大片玫瑰。当年离开女儿国的时候，小女王问他：你会为我流泪吗？他说：不会。现在，他的泪水扑簌簌地洒在坟前泥土里。出家不是无情，恰恰是情深路远，太多人需要他放下自己。这就是大慈大悲吧？

    小孤城灭了，高昌国亡了……去时帮助过他、挽留过他、期待过他的很多人都死了，去途累累白骨，归途遍地狼烟，他的泪水几乎擦不干。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过犹疑：他费尽心血、万死不悔背负而来的贝叶经，能说服一颗颗贪婪或痴妄的心吗？

    大唐到了，长安城门大开，他忍不住要哭。徒弟辨机在皇储之争中莫名其妙地被腰斩，他不顾佛教领袖的神光去收尸，在西市街头的雨中嚎啕大哭。皇权比沙漠更荒凉，人心比雪峰更险峻，译经之路似乎比取经之路更艰辛。太宗过后是高宗。

    情到深处人孤独。

    回到故乡洛阳凤凰谷，站在父母的荒坟前，他的泪水一滴一滴地落下来——他的泪水已经没有那么丰沛了。

    从此他似乎很少流泪了，任人挤兑——皇上，大臣，同门，世俗，病痛……只要让我译经，让我借助佛法把生命的本质、世界的流转说清楚。

    “但采莲华，勿取臭泥。”

    “念念为自己，还是念念为众生，这便是凡夫与佛菩萨的区别。”

    “要想救苦救难，就得先去受苦受难。”

    “有些人只知许愿不知行愿，这样许下的愿望终究只是一种妄想，不会兑现。”

    “在这个虚妄荒谬的世界中，值得说服的永远是自己。”

    ……

    一代圣僧，就这样，与芸芸众生一起，行走了64年。

                                               2020.4.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