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漫记．德令哈
哦，天哪！

    “德令哈”，金色的世界。
    翻越三千多米海拔的祁连山脉，穿越大大小小两三个盆地，行车十多个小时，我们来到柴达木盆地中央的德令哈。
    我们是为茶卡盐湖而来。据说湖盐洁白，让游客爱而忘返。
    可是来到德令哈却迎头遇上了海子。他说：
    姐姐, 今夜我在德令哈, 夜色笼罩
    姐姐, 我今夜只有戈壁
    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
    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

    姐姐, 今夜我在德令哈
    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
    除了那些路过的和居住的
    德令哈......今夜
    这是唯一的, 最后的, 抒情。
    这是唯一的, 最后的, 草原。

    我把石头还给石头
    让胜利的胜利
    今夜青稞只属于他自己
    一切都在生长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  空空
    姐姐, 今夜我不关心人类, 我只想你
这就是他的诗歌《今夜我在德令哈》。我读过海子的绝大部分诗歌——这样说，心里并不自豪，如果他没有在二十五岁卧轨，他的诗歌肯定还在延续，读得再多也无法算出比例。可是如果不来德令哈，也许我能清晰记忆并深入理解的，可能也只是那首《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今夜，我也在德令哈，所以，不如把想说的直接告诉海子：
    海子，今夜我在德令哈
    巴音河涛声依旧
    河东的小吃街烟火飘香
    体育馆里歌声轰响
    你说你不关心人类，只想念姐姐
    人类很好，你不是德令哈的负担
    只是，我不知，你的那位姐姐今在何处

    听说，德令哈人把你的诗刻在石碑上
    我沿着巴音河向下游找了很远也没找到
    于是我就回来了，外面太冷
    像在秋天。霓虹灯闪烁
    我想象着你一个人站在草原尽头的身影
    突然觉得自己也很孤独
    我不知道，你的那位姐姐今在何处

    也许，你没仔细看
    除了戈壁，除了草原，除了石头和青稞
    德令哈还有很多东西
    那些人，那些往事，那些欢笑和忧伤
    它们也是柴达木盆地的
    也是人类的
    我不知道，你的那位姐姐今在何处

    你的老母亲说
    你每次回家返校都在那个山坡顶上回头
    你知道母亲不能陪你远行，可目光一直追着儿子
    但是，最后一次离家，你没回头
    老母亲却一直站在送你的路口，这一站，几十春秋
    我不知道，你的那位姐姐今在何处

    真的，你有这样一位姐姐吗？
    她一定相信了你的话
    以为你从此喂马劈柴
    以为你关心世界和白菜
    以为你会和她一起带着母亲周游世界
    谁知，你的房子只能面朝大海
    其实，从来不曾春暖花开
    来德令哈的途中，我看到了很多很多山，近的长着一团一团骆驼刺，像将军卸下的铠甲；远的更高大，寸草不生，然而没有崚嶒的石头，层层叠叠的褐色褶皱，让山看上去很柔软；更远的，只能望见高高的山顶，偶尔有一座，山顶覆着白雪。
    横穿了一个完整的盆地——群山，乱石，碎石，粗砺，骆驼刺，青草，湖水，青草，骆驼刺，粗砺，碎石，乱石，群山。盆地是以湖水为中心的一组同心圆。海子，你来德令哈时，刚好站在哪个圈上？你的那位姐姐站在哪个圈上？
    是的，还有天空，那么蓝，像要把人的眼神洗干净。那些大团大团的白云，亮得晃眼，把影子一大片一大片地投到荒漠上，让荒漠不至过于空旷。有一瞬间，我觉得山不动，云不动，天也不动，一切仿佛要永恒在那里；可倏忽一下，我又觉得山在变，云在变，天也在变，似乎没有什么是可以定格的。海子，你来德令哈时没看到这些吗？对了，你在想念你的姐姐，而德令哈这个金色的世界里没有她的身影。——哦，你是夜晚来的吧？
    今夜的德令哈，天上有一枚晶亮晶亮的月牙，白天洁白的云朵变成了青灰色。今年闰六月，到处都在齐声喊热，可是我寻找海子遗迹的巴音河边夜风清凉，微微揪人的肌肤……德令哈的夏季也像秋天，路旁叫不出名字的树，枝和叶都紧紧贴着树干，傍晚的阳光下，顶部的叶子闪着白色的光，远看像落了很重的霜。
    海子，你不该到德令哈来。否则，也许你还健在，像我们一样，只关心萝卜和青菜。
                                                2017.7.28-29于德令哈恒源宾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