拭镜
哦，天哪！

    牛毛般的梅雨，把夏天滋润得柔软、娇媚而又有些忧伤。忧伤是一种很古怪的情绪，景色凄清可能忧伤，景物美好也可能忧伤，或许和外在的事物无关吧，人的心里本就存着块忧伤的小石头，怎么着都焐不化，稍一翻动就硌着了。

    细雨飘到镜片里面来了，把整个世界都打上了小透镜似的麻点。

    远处青黛的山，在一粒聚大了的水滴里跳荡，“智者乐水，仁者乐山”，乐山之所以仁，是因为山稳固、平静，一座山放在群山里可能微不足道，可是对于人而言还是相当凝重的，哪能随随便便在一个水滴里跳荡呢？而事实就是这样，眼前的水滴轻而易举地折腾着山的形状，摆布着山上的石头和树的姿态，让它们仁不得也智不得，或者亦智亦仁。

    近处一群雨伞缓缓地在朦胧的目光里漂浮，像五颜六色的蘑菇——这个联想不太好，常识告诉我，蘑菇颜色鲜艳多数是有毒的，味道鲜嫩的蘑菇都是素颜。那么像池塘里的莲花？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好像也不对，莲花的颜色会如此繁复？查阅资料才知自己孤陋寡闻，莲花常见的有红色、黄色、白色、粉色，还有些颜色的莲花一般看不到，如紫色、串色，串色莲花的颜色又有多种，有白里带红、红里带粉、纯白、暗白、淡绿、间色、暗紫色、灰绿色、深蓝色……科技发达了，没有人做不到的事，何况改变、增加几种花色。不过，我只喜欢粉色的，可能是因为最初接触的莲花就是这个颜色的缘故吧。“首因”有时是不可更改的，是一种坚持，或者也是固执。

    雨天还有个好处，就是走到哪儿都不用跟人打招呼，特别是戴了眼镜的人——眼镜之外的世界糊作一团，每个人都如刚揭开蒸笼里的馍，白白胖胖、粉粉嫩嫩的，谁认识谁呀！互相打个招呼并不费力，点个头、哈啰一声也就完了，可生活中却经常看到有人为了避免打招呼而装作没看见熟人。咋回事儿呢？或许是平时不得不说的话太多了，在稍微宽松的环境里能省则省吧，就跟朱自清躲在荷塘月色里的感觉一样，“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现在都可不理”；抑或生活中彼此可能勾引出的往事不愿提及，就跟李煜锁在清秋梧桐深院寂寞里那样，“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管它呢，人心似海亦似雾，难以把握、不可捉摸。现在好了，细雨落在镜片上，自成一个封闭的小世界，无须装神弄鬼，可以昂然面对南来北往的客，因为一切模糊。
    雨天总会过去，再缠绵的梅雨也终将被清朗的季节取代，不如把镜片擦拭干净，该看啥看啥该干嘛干嘛吧。
    一边擦拭镜片上的雨滴，一边又想起曾经陪伴过我的那些眼镜儿，有的不小心打碎扔掉了，有的因为模糊被收进柜子里，有的因为过时不知被遗忘在哪个角落混迹灰尘蛛网。当初是想透过它们看清这个世界的，可究竟看见了一个个什么样的世界？不敢去捣饬了，不同的眼镜自是折射了不同的光，而躲在镜片后的那双眼睛不也在悄悄变化吗？这话题要是扯开来，恐怕要跟剥茧抽丝一样，最终掉落一只懵懂的蛹虫——真丑。

    有句话说，“急着报春的花往往最易落入风尘”，有些东西本应落入风尘。透过各种眼镜片打量这个世界已算年深日久了，春夏秋冬、风风雨雨的，终于弄明白自己只能变得坚忍而不可能变得强大。

                                                           2017.7.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