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秋天
哦，天哪！

    秋意，在一场接一场的阵雨中一层一层加深，不再是薄秋了。
    不过，还没到细雨绵绵的日子呢，大概要到中秋前后吧，那时就是浓秋了。永远下不完的细雨，潮湿，阴冷，昏暗。灰色的天空和褐黑的大地粘到了一起，有点相拥而泣的情绪。叶子依然是绿的，但已不再挺拔，在雨水中低垂着，好像洗褪了色的衣衫，只等天气晴开，便在一夜之间黄了，柳叶，杨叶，梧桐叶。秋就随着飘飘落叶铺天盖地地落满了整个世界，阳光怯怯的，虫子的叫声怯怯的，鸟儿的翅膀也怯怯的。
    我记不清最初感受到的秋是什么样子了，只记得还是儿时，五六岁的样子，在一个秋雨初停的傍晚，四下里全是秋虫的低唱，有人说是蚯蚓，有人说是蝼蛄，总之让我心里产生一种说不出的委屈，很想大哭一场，却又不明原因。后来看到了落叶，后来看到了芦花，再后来看到了大雁……现在秋意是日渐其浓了。——或许秋意在人的心里，也是一年一年堆积、叠加起来的吧。去年的秋覆盖住前年的秋遗下的缝隙，今天的秋再覆盖住去年的，心里没被秋占领的地方便越来越小。
    写秋的好句自然是多的，毕竟秋给人的感觉不是手起刀落式的斩截，而是梧桐细雨般的渐染，不是隆隆的金鼓，而是绵长的二胡，那是点点入骨的生命的庄严变奏。好句多得像林子里厚厚的落叶，为了遮挡扯不断的秋雨，不让淋湿那些已经潮湿的诗行，撑起一地蘑菇的小伞。不去一一翻检了，让那些泛黄的书页好好收藏几百几千年的情绪吧，这飘忽不定的秋雨会让伤感的字迹洇染得更加苍凉。
    窗外的雨倒是不大，而且人也不在风雨中，但是没有尽头的灰黑的秋云从山的背后漫过来，还是让人不由沉浸于秋的萧索里。站在窗口，看外面大片大片的秋草，听渐行渐远的列车，心绪不知该回到过去的岁月，还是走向没有明确方向的远方。我是一向喜爱秋天的啊，今天这是怎么了？
    夜里梦见妈妈，梦境灰暗，妈妈仿佛是在病中，又好像是在一件很棘手的事情中，情绪非常不好，对我从未有过的不耐烦。妈妈生前一向温蔼，这是怎么了？从苦恼的梦里醒来，听见窗外正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心也随之潮湿了。往事纷乱如麻，却都是温暖的。小时候妈妈常说我是她在野外草丛里捡来的，说我是一只秋瓜，说只怕不能把我养大扔在她生命的尽头，说我小时候很多人来要哥哥姐姐们舍不得……是啊，我出生于母亲的秋天，而且也是秋天出生，母亲的担忧是必然的，而这些逗我玩的话，便成了我少年心底的秋风秋雨，让我时常在某些场景里感到一种不合时宜，感到伤感和恐慌。
    少年，是应该在秋风里也能看到鲜花，在秋雨里也能听到歌声，在枯草中也能闻到清香的啊。而我的少年里飘忽着潇潇秋雨、飒飒秋风，因为是一只让妈妈犯愁的秋瓜。
    两个孩子带着一只白色的小狗在秋草环绕的小广场上玩儿，无忧无虑的笑声让天色也明亮起来。他们此时只感受到天气凉爽吧，只感觉到小雨有趣吧——在他们的意识里，只有秋天，而没有秋意。

    这才是真正的秋天啊！
                                                      2015.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