遛狗的女人[尾声]

哦，天哪！

    您一定已经猜到了，尚且后来跟高阳结婚了。

    他们的表白没有多少浪漫，相处三四年了，彼此都已了解。尚且只问了高阳一句：你为什么要辞去师范学校的公职？高阳答：为了追求一种自由，一种审美上的人格自由。尚且笑了：好吧，那我嫁给点室主人。

    她没给韩流和姚顺发短信，她知道，他们肯定都已成家。何必在办公室大呼小叫：哎哎哎，尚且，我这不引狼入室嘛，真是陪了什么又什么！高阳小子不够朋友，天天拿个笔点来点去的，他那一点下去，怎么看那幅作品就成了他的。——好嘛，现在连人都给他点去了！敢情我们搞的只是技术，他玩的才是艺术啊！吵吵到最后，归结到一点：高阳必须请客，立即，马上，好酒，高档饭店，要不我跟他拼了！

    学校拼文化成绩的风气愈演愈烈，只要不考试的科目全部下放二线。何必说：他妈的，不让我好好教书，我好好画画还不行啊！他的作品越来越有个性和内涵，高阳给他卖的价格也越来越高。没用几年，他买了房子，成了家，还买了车子。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儿叫“何苦”。高阳骂他：你小子不识字咋的，叫何乐不比何苦好听啊！何必呵呵一笑：那又何必呢，苦跟乐有什么区别吗？

    槐树老爹几年前去世了。晚年一直是尚且爸妈在照顾他。他曾当着众人的面说：我这一辈子没给大海添乱，也没给人世留下什么。这房子，还有这张存折，就留给我孙女了。尚且爸爸收下了，老人去世后又悄悄转给了那位姑奶奶的后代。姑奶奶是尚且对老爹未娶的姑娘的称呼。老爹去世之前，尚且请何必给老爹画了一张像，铅笔素描。他把眼睛高光处理留给了高阳，说这传神一笔还是留给你吧。画好了，拿给老爹看，老爹颤巍巍地说：画得好画得好，没想到老爹在你们心里这样好……说完淡淡一笑，那笑意就这样定格了。

    成家以后，尚且有好长一段时间不适应，说学校其他老师都忙里忙外的，自己像个废人。高阳笑她：你还是没想明白“自由”是个什么东西。我的人生观念是，给做大事就做大事，不给做大事就做小事，小事也不给做就做自己喜欢的事。人生重在参与，不在什么成功不成功。尚且哈哈大笑：你怎么跟我爸似的，上海小男人！人生不能叫参与，是融入，还中文系的呢。

    尚且果然改变了融入方式，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把女儿培养得德智双全。孩子考上重点高中以后，不需要她费心盯着，她突然又感到无所适从了。高阳说：看没看见街上流行什么？尚且说：时装啊，健身操啊，你让我天天跟大妈们一起跳广场舞？高阳说：那可就不是我们尚且了，尚且锻炼肯定是瑜珈。我是说流行遛狗啊！

    是的，街上流行遛狗呢，各种各样的狗争奇斗艳，好像要以各自的形象表达主人的生活品位。尚且没说话，她知道毕竟已是中年，需要过中年人的生活。高阳说：说吧，什么品种、什么颜色？尚且说：乖巧点的，颜色不能和别人的小狗一样。高阳早已有自己的公司了，办这点事儿不难。

    鼠灰色的小泰迪抱来了，尚且一下子就喜欢了。她最近特别喜欢粉蓝和浅灰色调的东西，觉得看着心里宁静，她戏称之为“高级灰”。这又让她好一通感慨。记得二十岁生日的时候她写过一首小诗：

    二十岁以前

    春穿白，夏穿白，秋穿白，冬穿白

    二十岁以后

    春穿绿，夏穿红，秋穿黄，冬穿黑

如果现在再写，可能就是“四十岁以后/春穿灰，夏穿灰，秋穿灰，冬穿灰”了。其实她的衣服没有几件灰色的，只是心境罢了。

    她说小狗就叫“点点”吧，说完朝高阳看看，又朝女儿看看。女儿说：你还不如叫它“点室主人”了，你这是遛狗呢还是遛我爸？高阳趁火打劫：你妈这辈子啊，就没真心爱过我，她就爱我给画上加的那一“点”了。女儿马上又不同意爸爸的看法，她说：人的一生，哪怕只有一“点”成功，就值得自豪，值得尊重。我觉得我妈特了不起，只有她能看懂你的那一“点”！

    为了给点点解决青春期问题，尚且已经两天没去上班了，她冲着点点抱怨：你看看你啊，品种吧一般，颜色吧特别，弄得高不成低不就的，到底给你娶个啥样的好呢？

    这天，她正边遛狗边唠叨呢，手机响了，是教务处主任：尚老师啊，你家小狗青春期问题解决没有啊？赶紧来上班吧，听说明年中考要考音乐和美术了，校长召集紧急开会呢！

    尚且收了电话，对点点一笑：你呀，得先忍一忍了，我得赶紧去解决孩子们的青春问题了。

                                                    2015.6.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