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乡村

哦，天哪！

    我说的四月是农历四月，而且是四月的尾巴，快到五月了。记忆中的乡村不怎么在意时间，几月几号、星期几、几点几分，这些洋日子不怎么关乡村的事。但是乡村在意节令，到什么时间栽什么树、种什么瓜、播什么种，那是相当精确的。大二小三月出一竿，一九二九不出手，头伏萝卜二伏菜，这些东西永远不会乱。所以乡村喜欢用农历计年计月计日计时，农历农历，只有它才和农事合拍呀。

    四月底五月初的乡村是一年中最忙的时光。

    麦子黄了，青黄不接的那段日子终于熬过去了，西南风没日没夜地吹，布谷鸟没日没夜地叫，栀子花没日没夜地香，让所有人的心里都有点慌乱：麦子可以割了吗？是问别人，也是问自己。农活不像工业、商业那么精确，凭的就是感觉和经验，所以每一项农事到来，人们的神经总是绷得很紧，要从周围捕捉任何可以用来判断的信号。这也难怪呀，汗珠子在太阳下摔八瓣儿种的庄稼，下镰早了成色差，下镰迟了，后面紧跟着就是梅雨季，这个点儿不好拿捏。当年有个老庄户，一到这个节口就不停地唠叨：“黄金铺地呀蒲公公，老少弯腰啊蒲公公……”大家听了都笑，谁也不知道他的“蒲公公”是个什么意思，或许是很着急、很不得了的意思？

    “农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白居易的《观刈麦》把农家五月的忙碌景象刻画得淋漓尽致。割麦、运麦、打麦、晒麦，哪里还有什么白天黑夜、男女老少。这才是夏收一端，还有夏种呢。耕田、插秧、点豆、种玉米……都说播种是农家的希望，收获是农家的喜悦，只有经历了才知道那份辛苦，人忙到最后似乎是在和土地赌气，和季节赌气，和自己赌气，和命运赌气。热爱，常常就像赌气，或者就带着赌气的成分。

    四月的槐花香成一片洁白，四月的蛙声吵成一天星斗，四月的蜜蜂嗡嗡成一曲忙碌的野歌。这些都是闲人的心思，靠天吃饭靠地穿衣的人可没这份儿闲心。太阳在背上炙烤，汗水在眼里腌渍，蚂蟥在水里巡弋，乡村的花草只在农人抬头望天时撩一眼，它们开得很寂寞。

    四月不寂寞的是大片大片的苇塘。碧绿的苇叶由紫色的芦芽、细细的苇心抽卷而来，像孩子的成长过程，所以，四月这片唯一的清静之地也注定是孩子的天堂。轻风吹拂，无边的芦苇唰啦唰啦地响，密密的苇子构建起一片阴森而神秘的荒芜，柴莺叽嘎叽嘎叽叽嘎嘎地叫，水鸪鸪咚咚咚地叫，让人不知道里面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有胆大的孩子探头探脑地往里走，站在外面的孩子突然大喊：妈呀，狼啊！妈呀，蛇啊！然后一起跑开，吓得进了苇塘的孩子疯了一样逃出来。笑得上不来气了，就劈苇叶玩，有人卷成喇叭筒放在嘴上吹出嘟嘟嘟嘟的声音，有人做成小船放到水里漂。真正的兴趣却是不久将至的“五月端”，彩线、鸡蛋、粽子、白糖，期盼往往比事实更让人激动和陶醉呢。

    当然，这一切都成遥远而朦胧的记忆了，隔着一季又一季的梅雨呢。如今我也是闲人，成了喜欢用公历计年计月计日的人，乡村已经不属于我，也不在意我。

    那天和孩子聊天，真是聊的天。我说最近的天气真好，天空湛蓝，田野翠绿。孩子说你怎么就喜欢这样的环境呢，一点也不喜欢繁华？说真的，繁华我也喜欢，可是身处繁华的时候，心里总是慌慌的，感觉很不踏实。我对他说：这还不是我最喜欢的呢。我想在一片田野上盖几间小屋，前面是望不到边的绿草野花，后面是一片看不到头的白桦林。孩子问：那你吃什么呀？我笑了：可以驾车到小镇上去买啊！我们都笑，这哪里还是什么乡村生活，田野、山林、小溪已经成了风景，这种奢望仿佛是过去的农家人盼望着有朝一日可以拿点心当饭吃。

                                                      2015.6.9-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