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师

哦，天哪！

    在这家理发店理发有好几年了。开始碰上哪位师傅算哪位，我不讲究这个，后来有位师傅经常主动招呼，其他师傅就以为我是这位师傅的固定客人，即便手头没活也不会主动给我理发，这好理解，因为师傅的工资是和工作的数量挂钩的。

    这次又去理发，原来给我理发的师傅手里有个女活，一时半会儿脱不了手，再说了，女活挣钱多，谁又肯轻易丢下这样机会呢。店长问：让别的师傅给您理发成不？这有啥不成的？我说无所谓，心里也真的无所谓。接手的理发师应该刚来不久，不认识我，当然我也不认识他。对我而言，不认识是好事儿，不用一边理发一边和人聊天，一来呢可以避免碎头发吸进嘴里，二来呢可以静静地观看师傅的一招一式。理发次数多了，对程序非常熟悉，起手拿什么工具、从哪里下手，基本就能推测出理出的发型大致什么样儿。

    记得在厦门的时候去理发，我会显得特别爱说话，不停地表扬师傅动作利索、手法细腻，有一次还赞扬一位师傅是在研究头发。不是我心里爱说，实在是他们理发水平太烂，不夸着点儿，不定把你剪成什么样。有时你刚坐下，大片大片的头发就唏哩哗啦地飞下来，心想，完了，这次肯定被剪成二傻子了，往镜子里一瞄，果然傻得都不认识自己了；有时你坐那儿半天，也没见几根头发掉下来，心想，又完了，这位是个生手，果然，剪着剪着人家就开始抱怨：你这头咋长的，怎么这么不上相呢？得，自己头长得不好，这肯定不能怪师傅，应该怪我父母，我小时候他们没时间给我的头定型，长成了极端自由主义头型。让人家为难了，赶紧道歉吧，顺带表扬师傅手艺，以期有个像点样的下场。

    这个小伙子话不多，捏了一下我的头发说：有一个多月没理发了吧？我赶紧笑笑说：两个月了。上次刚理了发回老家，我哥端详我半天，说咋理了这么个发型呢。幸亏侄儿在边上打圆场，说现在不就时髦这个嘛。后来我就一直没敢去理发，因为每次剪过头都要三四天不能见人，仿佛自己做了一件对不起观众的事儿。小伙子也笑了：头发哪能这么长时间不打理，您是要见人的，乱糟糟的多不好。我只推说忙，没敢说师傅刚剪过头我更不敢见人，那家伙就在边上，万一下次落他手里，我非得成大傻不可。

    心里不由感慨：这世道活人可真不容易，花钱请人理发，还得担心师傅不高兴。这也怪不了别人，谁让自己管不了自己的头呢，受人家管就得看人家脸嘛。

    这个小伙子真不错，没说我头长得不好，一边端详一边征求我的意见，还提了一些建议。这让我心里踏实而且愉快，理发似乎已不是技术问题，也不是态度问题，而是寻求我们俩之间对美的共同取向。我忍不住问：小师傅是新来的吧？他点点头，又说：我在好多理发店做过。那意思是怕我不信任他。一阵推剪刮吹，一个崭新的发型新鲜出炉。小伙子说：您照照镜子，看哪里不合适我再修。说实话，我从来没有这样对新剪的发型满意过，也不仅仅是发型的问题，似乎还跟尊严有很大关系。

    还有一回去的是一家刚开的理发店，店主是我孩子他妈以前的学生。那头发理得可真够尽心，几乎是一根一根往下数，最后我坐那儿睡着了。理好以后，小伙子把我叫醒，说您真是太累了，要注意休息。我笑笑，问他当年怎么不好好学习。小伙子羞赧了一下，说：老师，过去的已经没法弥补了，那时候人活得浑啊，不过现在我正在努力考级呢。我知道，自己的问话伤到人家了，人生的方式有千万种，凭什么一定要让所有人都走高考这条路呢？后来就不好意思再去那里理发了。

    人在社会上混，不论做什么，总是要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要为别人提供服务，有时职业精神、专业态度可能比水平更重要一些，因为人的需求更多地体现于精神上的满足。只希望这位小师傅不要因为在一家理发店呆久了，就淡化了自己的工作格调。

                                                    2015.6.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