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地方

哦，天哪！

    出去玩儿，大多喜欢去新的地方，这样才能看到新的风景，领略新的风情。可是最近带孩子出去，却总爱往老地方跑。似乎也不是想给孩子介绍一些去处，倒像把孩子介绍给那些我曾经走过的地方：看看，这是我的孩子，也许以后他自己会来的。

    细细地捯回心绪，心迹如雪地里的脚印一般：我不仅想把孩子介绍给一些地方，想给孩子介绍一些地方，而且想借着这样的行走，让孩子了解我以前的踪迹，更想和孩子一起留下些足迹。将来我老得走不动了，孩子一个人走过这些地方，有回忆相伴，不会感到孤单。

    说是老地方，其实也都和以前不同了，它们不是在时间里变老，而是变新了。记忆和现实的差距，认认真真地提醒着：变老的只有人。

    先去了一个叫高公岛的半岛，一直喜欢那里海边岩石被海浪啃蚀的在样子。曾经坐在光溜溜的岩石上，听大海深处的涛声，远远的、深沉的轰鸣随着洁白的浪头滚来，嘭地一下撞在礁石上，又哗地一声退下去，再从远处滚滚而来，前浪后浪绵绵不断。那些石窝浸了咸涩的海水，泪汪汪地看着你，让你无法想象时间对于岩石而言是什么，对于人而言又是什么。面对浩渺的大海，看着参差的、千奇百怪的海蚀崖，我也真的没去想什么水滴石穿的恒定，更没去想什么坚持不懈的韧劲儿，心里只有一片洪荒感。大海和时间都太浩瀚了，让人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但是，这次去，那里已经完全不是以前的样子了。到处都在开工，一条山石堆积的长堤一直插入大海的深处。据说正在建一个新的码头，工程浩大。人的力量正毫不客气地改变着大自然的样子，恐怕也动摇了时间的信念——不知历经多少风雨的山岩和海滩，竟然在短短的时间里被人彻底改变了。孩子站在无风无浪的海湾前，看着混浊的海水和那些搁浅在海滩上的灰黑的渔船，说：这哪里还是海啊！我也无从提起曾经的那些人、那些事了，场景都没了，记忆也无可附着。

    回程路过老街，一家人又下来走了一圈。这里的确是很老的街区，石板铺成的街道被人的鞋底磨得光滑油亮，曾经见过闪着黑光的窨井盖上铸着“一九五八年”、“一九六五年”等字样。如今到处又被“做旧”了，据说是想打造成民国时期的风情，建筑的墙面、门窗都加了新的装饰，店铺的招牌和对联也是仿古的，窨井盖上清晰地铸着“民国”字样。一时间有些错乱，街区怎么可以“做旧”呢，历史感也能人为仿造出来吗？孩子他妈指着远处的山坡说：那些人家像贴在蓝天上，真好看。是很漂亮，不过那里没经过改造，依然是红瓦石墙。
    好在这里真有点古老的东西，那是一家凉粉摊儿。一家人坐在路边，要了一份绿豆粉和一份娃娃鱼慢慢地吃。凉粉很筋道，一入口就知道这是在时间里磨出来的手艺，不是机器匆匆拟写的草稿。于是想起小时候一位本家嫂子说过的话，“大蒜蘸凉粉，一等”，据说她怀孕的时候最想吃的就是凉粉，可惜那时候都很穷，不可能像今天这样想吃什么就能吃到。几位大姐也坐在那里吃凉粉，吃完争着为对方付钱，声音很大。孩子说：老人家做事真麻烦，各人付各人的不完了嘛，有什么好争的呢。我冲他笑笑，说：你不懂，这就是人情味儿，是一种传统礼节。他是真不懂，他们更喜欢AA制。

    回到马路边，人仿佛真从另一个世界走了一遭。山坡上在花钱费力地制造古代风情，隔一条马路和一条陇海线，海边却在乒乒乓乓地建造现代化的高架桥和码头，不禁在心里笑了：人可真敢想、真敢干，怎么就能把这些毫不搭调的东西抓扯到一起呢？不过这话没有说出口，担心孩子不理解，对发展问题产生误会。

    孩子慢慢长大了，对许多事情开始有自己的看法。下午不知怎么扯起人口问题。他说：人类增长太快，资源肯定不够用。缺乏的人开始可能去借，给我家碗米煮饭行不？借不到就可能去偷，偷不成就抢，抢不来就打——战争就爆发了，人口在战争中重新建立平衡。他甚至还说起解决人口问题的三个途径：自然灾害、瘟疫和战争。可能是老师在课堂上涉及过这个问题，他就知一用十地拿出来显摆，一边说还一边做动作，仿佛所说的一切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一样。
     喜欢老地方是一种怀旧情绪，常常怀旧的人心就老了，这些我都知道，可是却无法改变。好在还没有保守到固执的程度，只是希望生活变化慢一点，让人还能留下一些回忆的线索，当杯子里的茶色渐渐淡去的时候，还能找到一些话题给生活添一些醇厚的滋味。

                                                     2015.5.16-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