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碎以后
哦,天哪!
总认为,把东西打碎以后,才能看到新的希望,看到奇迹,所谓结构决定性质吧。
1
比如说麦子。金黄的麦粒已经很美了,肉色的皮肤,精致的体形,抓在手里光滑润泽,让你不由要去想土地,想农人的脸和汗珠,想喘息着的牛或者驾驶机车的小伙子,想初夏浩浩荡荡的西南风,想云雀和野兔,想那些悠远的岁月。可是,如何才能把自己的生命和麦子融为一体呢?炒麦粒,煮麦粥?
于是想到了打碎,做成面粉,我们就有了馒头、包子、花卷、饺子、馄饨、面条、油条……一切可口的食物,都因为麦子碎了而产生。打碎以后,有无数种重组的可能和方式。
不过,打碎的麦粒就没有发芽的可能了,我们拍的、碾的,是麦粒的生命。
2
比如说情绪。欢乐或者忧伤,就这么来到心头,我们拿它毫无办法。于是也想到了打碎。寻找情绪的原因,在原因里翻拣相关因素、主要因素,慢慢就找到了根源,也找到了消解的办法——放一挂鞭来庆祝,或者流一场泪来宣泄,把情绪涂抹到行为上,释放到空间里,只留下时间的斑痕,那是记忆。记忆是个好东西,再热烈的记忆也会归于平静,再苦涩的记忆也能在时光里滋生出甜美和留恋。
有了记忆便会生长出思念,那些在你生命历程中走进来走出去的人,那些割舍不下的场景,那些细雨中或者灯光下的往事。收拾一下橱柜,看看有什么可以寄托思念的东西,竟然没有什么像样的收藏。拿过一盒粗茶,附一张纸条:给你的茶叶不怎么好,不过我很用心地做了包装。这样做的时候,心里很柔软。
思念或者牵挂中的人特别愿意给出。“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纤纤折杨柳,持此寄情人”,自古人就相信感应,给出的物事上带着自己的心绪,而且对方能够感应到。啊,我没有可能陪伴,就让一个玉坠陪在你身边吧;或者,我不能前往看望,拜托长风、明月带去问候吧。有了感应的神思,真的天涯比邻了。我们总是这样安慰自己和对方。
3
可是,有些东西打碎不能产生新意,那就是一个悲剧。
比如说瓷碗。谁小时候没有打碎碗的记忆呢?啪地一声,一地碎片,不知该如何收拾,似乎每一块碎片都想割破打碎它的人的手。经济困难的年月,打了碗碟可能还要受到责骂甚至打屁股,那便是一次打碎的记忆了。
比如说蚊子。咬了人的蚊子,圆滚滚亮晶晶的,起飞有点迟钝,啪地一掌拍过去,血光四溅,真正是打死的是别人流淌的是自己的血。但是快意,有一种手起刀落的侠客豪情。其实蚊子何辜,它们就是要这样活着啊。破坏生命常常是孩子的乐趣,踩蚂蚁、抓青蛙、捉蜜蜂、掏鸟蛋、烧蜂窝……成年以后这种行为可能有所变形,常常是人对人的较劲、挤兑,很隐蔽,但很多人孩提时的心理依然像阑尾一样藏在某个角落里。
比如说信念。一个人的信念建立多么艰难,父母耳提面命、以身示范,向善啊、谦和啊、宽容啊,可是一件一件事情在生命里发生,都和信念相背,一道口子,又一道口子,伤痕累累,连自己的重量都承受不住了,哗啦一声破碎了。站在碎掉的自己边上沉默良久,知道泪水是不可能把自己粘起来的,只好转身离去,影子一样在杂草、断墙、泥水里晃悠。
是谁发明了“duāng”这个找不到合适汉字的音呢?“duāng,duāng,duāng”,每天都能听到打碎心情、打碎关系、打碎生命的声音,走到哪里都感到满地是锋利的碎片。
2015.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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