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洞里的鸟蛋
哦,天哪!
据说,我小时候不是很顽皮。但自己感觉也还挺淘的。
喜欢捉来蜻蜓,揪掉尾巴插上草叶让它带着飞。受了伤的蜻蜓可能惊恐异常,不再像平时那样悠悠然地浮在空气里,而是斜斜地往高处飞。我们就张着嘴巴望着它越飞越高、越飞越远、越飞越小,直到它融化到天空里。
喜欢抓住没有防备的鸡,用红纸做一面小旗绑在它尾巴上,让它吓得又跑又飞,钻进草垛再窜出来,最后累得把头插进草丛假装身后什么也没有。我们一群小屁孩子跟着它疯跑,最后被鸡的主人一顿臭骂,才意犹未尽地走开。
喜欢让大一些的孩子捉一只小燕子,缝一条小小的红布袋,每人从家里拿来几粒芝麻或者红豆装进布袋里,然后放飞。据说小燕子飞到南方的家里,主人会收下我们带去的礼物,再把当地的胡椒装在小袋子里,让小燕子带回来。尽管从来没有人收到过小燕子带回的胡椒,可是当时的希望从未熄灭。
对翅膀的仰望,是不是每个孩子的共同的痴迷?秋天雁阵从天空飞过,地上的小脑袋也排成一行,齐声高唱:大雁大雁白脖子,不白的是你老婆子。大雁大雁白脖子,不白的是你老婆子……一队队大雁飞远了,我们的嘴巴也唱干了,还在那里仰望辽阔的天空。
掏鸟蛋几乎是每年春夏必做的功课。冒着受伤甚至生命危险爬到屋檐下或者树枝上去找,什么目的呢?起初还尝试着用棉花盖起来,希望能孵出一窝肉乎乎的小鸟,终于没有孵出来,于是把鸟蛋拿到河里去试验,据说里面有小鸟的会浮起来,没有小鸟的就沉下去。似乎也没试验出什么结果,就把鸟蛋放到河里随水漂流。进而把鸟蛋向水里扔,往水里砸……一定是羡慕小鸟的自由,却又得不到小鸟的理睬,恼羞成怒了。
每年被我们毁坏的鸟蛋真不知道有多少,以麻雀蛋为主,灰白色,满身雀斑。偶尔也能摸到一窝别的鸟蛋,因为稀罕,所以轻易舍不得毁坏。
有一次,一个同学拿着一只粉蓝色的鸟蛋炫耀——那颗鸟蛋真是漂亮极了,用今天的话说,就像一颗精致的蓝宝石,光洁圆润。我很想要,就用一块橡皮跟那位同学换,成交了。可是一不小心,鸟蛋被我挤碎了。那个同学提出不换了,把橡皮还给我,让我还他鸟蛋。可是我已经没有鸟蛋了,他趁机让我再给他一支铅笔。今天说来,是孩子之间很好笑的把戏,可在当时却是很严重的事情,搞得我惴惴不安。
暑假里,我和侄子偶然爬上一棵很老的树,发现一个垂直的树洞,大概是一根枯枝烂成的。树洞的底部安静地卧着四颗粉蓝色的鸟蛋。我们兴奋极了,决定掏出来,找到那个同学,把我的橡皮和铅笔换回来,甚至还很无赖地讨论,如果他把原来的橡皮和铅笔用了,必须让他买新的。
可惜那个树洞太细了,我们的手皮都蹭掉了也伸不进去。想用小棍儿夹出来,又夹不住,急得满头大汗。抬头想主意时,发现不远处一棵树上有只小鸟窜来窜去,发出焦急的惊叫。我们知道,那一定是它的窝,里面是它生的蛋。我们拿不到鸟蛋,它也不敢回巢,我们就这样僵持着。那时候真是缺乏爱心教育啊,我们不觉得打扰了、威胁了小鸟,还仗着自己是人,洋洋得意地倚在树杈上看着小鸟慌张。
树是小鸟的家,却不是人的。我们终于没有熬过小鸟,决定离开。小鸟以它永不放弃的坚持战胜了我们。现在当然明白,我们是在游戏,小鸟是在拼命,无论如何我们也没有小鸟的心理强大、韧性坚定。
临撤退时,我们有两个坏念头,是难以外道的——一个是把鸟蛋捣碎,另一个是用东西把树洞堵住。无非还是自以为心头不平吧。可是这不平从何而来呢?真是莫名其妙。幸好都没真做。想那一窝小鸟孵出以后,叽叽喳喳地在叶间欢唱,该是多么快乐啊!只不知它们的妈妈是如何给它们讲述这次惊险遭遇的,它们对我们产生了怎样的看法,也不知它们是否会把这次危险一代一代传下去,告诫后代人类有多么可怕。
后来,我对那位同学说:我知道那颗粉蓝色的鸟蛋是什么鸟生的了。他问:什么鸟?我说:不告诉你。他急了,赶紧把橡皮和铅笔还给我,我告诉他那就是常见的“蓝大胆儿”啊。
不论什么鸟儿,在我心目中都是精灵,它们的灵性来自那双自由的翅膀——喜欢则翩然而至,不喜欢又倏然而去。我看着它们的翅膀,羡慕着,嫉妒着,还生了恨,幸好最终又归复于爱;在这些情绪的转换中,自己长大,成熟,渐渐老去。当心情归于平静,忽然发现,当年那个树洞里粉蓝的鸟蛋,可能正是人人向往的美或者爱吧?
2015.2.2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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