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画

哦，天哪！

    难得天气一日日走向寒冷的过程中，能有今天这样一个间隙。早上起来看到窗外阳光灿烂、树静草宁，料想是个温暖的日子。任何事情都不可能没有缝隙——永远热或者冷，永远忙碌或者清闲，永远顺遂或者倒楣，需要的不过是等待而已。这样想着，心里先愉快起来，于是决定陪孩子到山野里去走走。

    去的地方离家不远，半个小时车程。风景也都熟悉，但是再熟悉的地方总有没看到的景致。选择了一座有点传说的小山，想借机给孩子说说本地在古代虽然是海中岛国、东方傲来，但也有与帝王相关的历史。不顺利，冬天景点也要买门票。不差那几个钱，但心里有点不服气：都是家边儿的山水，凭什么你们能拿来赚钱，而我们连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如果有人投资，则另当别论，可那里就是一座天然的小山啊！附近的哥们儿多得是，随便哪位都能让我们进去，懒得去惊动，平时都挺忙的，让人家安安稳稳地过个周末吧。好在孩子并不坚持，他觉得只要跟爸爸妈妈一起出去，能在山里吃顿午餐就行，去哪里无所谓。于是我们拨转车头，往另一座山去。

    毕竟已经深冬，山里的风景也凋零得差不多了，但是只要用心去找，还是有些发现的。放眼望去，满山落光了叶子的树，在阳光的照耀下，像一片无边的朦胧的雾，不落叶和尚未落叶的树红一块绿一块地点缀其间，偶尔有山里人家的檐脊从树隙里露出，宛然一幅淡墨山水。山喜鹊在一片向阳的树林里叫得欢快，仿佛这样的天气会一直持续下去。可是转过一个山角，就看到挂满悬崖的冰琉子，晶莹剔透，凝结在树枝上的像一群群美丽的珊瑚。

    山路边有几块人工劈开的石头，非常光洁，孩子便爬上去玩，我们站在路边等他摆出各种姿势来表达内心的欢快。一低头，发现那些横断的巨石上竟然有许多非常清晰的图案，和周边的裂隙一起构成奇妙的组合，似乎在表达着一个久远的故事。那是千万年前滚烫的岩浆留下的足迹吗？或者是这些岩石形成过程中把正在发生的事件留存下来了？一家人指指点点，无法猜透这些神秘的符号，只能感慨大自然的博大。这幅石画是幸运的，在潜藏了千万年以后，由于人类的开凿得以把心里的秘密昭示于世人；我们是幸运的，因为一个偶然的机缘得见岩石心底的往事。然而石画又何其不幸，竟然没有几个人发现，发现了却依然解不开其中的玄机；我们更何其不幸，在茫茫世界上，只能看到一角岩石的裂痕和画在心里的事情，还有多少秘密我们却一无所知，俨然它们并不存在。
    回头再看那些纵横交错的枝条，再听那些叮叮咚咚的泉水，再闻那些氤氲于山野的气息，便觉得它们都是大自然的语言了，它们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层面为我们讲述着几百年、几十年或者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它们希望有一个人、一棵树、一缕阳光、一阵清风能读懂它们，可惜我们都没能做到，我们只说这一切都是风景，都可以怡情养性，实际只能让自己的肉体感知它们的存在，却不能用心神去领悟它们存在的内涵。

    《庄子·秋水》中北海若说，“井鼃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我们所受的限制岂止是见识的空白、寿命的短暂、知识的浅薄，仅自以为是一条，便足以闭目塞听了。眼前的石画，不过是偶然穿透我之浅陋的一线冬日阳光而已，不能自知的事情简直让人有些无措与无奈了。

    来到山下，回望并不高大的山林，又恢复了它平淡的面容，轻轻地把我们丢给了山下人家的鸡鸣狗吠，丢给了街市上的讨价还价，丢给了火锅店里的高谈阔论……仿佛我们所能过的，只是这些烟火中的日子。

                                                      2014.12.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