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到冬日

哦，天哪！

    每年立冬，南方的一个弟子就会发短信来：“老师，今天立冬，要吃饺子哦，天冷不会冻坏耳朵。”然后我们就从吃饺子说起，聊一些生活和工作中的琐事，他们当初的样子就在我的眼前生动起来，尽管我知道他们现在都已经长大了，可是记忆中一个个还是读书时的样子，好像他们的生活就停在了那个年龄。

    其实立冬对南方人而言只是一种心理体验罢了，天气不会像北方这样冷，冻不坏耳朵。甚至，连树也不会发生太大的变化，因为到冬天和不到冬天，它们都不会落叶。刚回来时，觉得家乡的冬天实在荒凉，到处都是灰蒙蒙的，不像南方四季常青。现在已经适应了，不再像刚刚回来时那样憋屈。看着满街在寒风里飘飞的枯叶，常常涌起一阵深深的敬意：不是落叶每年提醒，哪里会意识到生命易逝，常绿不在。

    对经冬不凋，人们一直是持赞美态度的，孔子就说过“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的话，意思是身处恶劣的环境而不改变自己才是君子本色。于是很多人就跟着嚷嚷什么迎霜傲雪。其实人哪有不变的呢，孔子也说自己“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谁又能逆天行事呢？树在适合自己发芽的季节发芽，在适合自己开花的季节开花，到了需要凋零的时候凋零，才是树的本性。

    人类似乎自始至终都在尝试违背天性，总想把自己凌驾于高山之上，凌驾于天空之上，凌驾于自然之上，也凌驾于自己之上。雄心壮志可以有，但行为还是克制点好。有些国家提出建筑房屋不得高于树，让树在充足的阳光里生长，这是对树的尊重，也是对自己的尊重，因为谁都知道一旦树离开了人类，人类也就差不多要离开地球了。

    知道树是通过叶子来呼吸的，因此看到脱光了叶子的树站在阳光下，总觉得它们会很憋闷——整整一个冬天不呼吸，它们该怎么活呢？当然，这又是以人之心度树之心了。小时候喜欢抡胳膊玩儿，父亲看见了，说：做孩子真好，胳膊可以随便抡。父亲年轻时习武，对肢体的运动能力很看重，可是年龄大了，只能羡慕我们的健壮，自己却做不到了。那时我以为父亲会很伤感，就红了脸不再抡。

    前几天站在落了叶子的大树下等孩子，顺便享受阳光的明媚与温暖，抬眼看到公交站上贴着一则广告，大意是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心里不由暗暗一笑，想这肯定是哪个年轻人草拟的，人的一生哪有什么事都能做到的呢？做不到是很正常的事，不想做才是颓唐的表现。

    这也是近年才明白的道理，年轻时总是希望把什么事都做成、做到完美，后来渐渐就明白，不是所有的事都必须做成，没有什么事可以做到完美。这究竟是意志衰退还是找到了生活的真实呢？年轻的同事有时说：您怎么会如此淡定！我的理解，所谓淡定就是学会放弃，对不需要的东西的放弃，对做不到的事情的放弃，就跟很多树到冬天不能再保留自己的叶子一样。

    那天看到一篇文章里说，很多人做错事并不是因为德行有问题，而跟他的心理关系更大。非常赞成这种更接近生活的观点，因为它更真实。甚至可以说，很事情做得不好跟人的情绪有关，跟人所处的环境有关，跟天气有关，跟看到冬天的树梢上一片尚未飘落的叶子有关，生活而已，什么都能上纲上线，不是把自己往绝路上逼嘛。

    “删繁就简三秋树”，落了叶子的树才能让阳光透过来，让树干也明亮、树根也温暖。留点路给阳光走，这种疏朗的感觉是枝繁叶茂季节里无法体会到的。

                                                        2014.11.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