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

哦，天哪！

    清早的这场雨，下得可一点儿也不像秋雨。

    眼见着东北方向的海面上起了一阵浓雾，黑白杂沓地飞速涌过来；空气转眼便湿透了，天空像个被外婆宠坏的孩子，脸色铁青，表情翻滚，然后大颗大颗的雨滴闪着光亮斜斜地射下来。和我一样走在上班路上的行人被突来的雨淋得不知所措，一时忘记了躲避，齐齐地抬头看天，满脸的诧异。我也看天，眼镜片上的雨滴让我觉得满世界都是雨。

    空气中弥漫着大海的咸味儿，还混杂着草木将衰的苦涩。几个人站在走廊下对着雨帘发呆，其中一位年龄大一些，喃喃自语：秋雨，怎么是这个样子呢？没有人应答，谁能说清秋雨应该是什么样子呢。一个姑娘垂着湿漉漉的长发在锁车子，突然打了一个清脆的喷嚏，把自己吓了一跳。

    不久，雨停了。大块大块的云贴着树梢从山头与山头的空隙间溜进了山的深处，从山谷中望过去，山的里面烟雾蒸腾，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山腹里埋锅造饭，即将有一场惊天动地的厮杀在山林中爆发。然而什么也没有，雾气渐渐收缩成形状各异的云朵，一团一缕地飘向远方。太阳出来了，空气洁净，草木一新，一大群红蜻蜓在碧绿的合欢树间穿梭。

    秋雨怎么是这个样子呢？大自然的脾气从来就没有人能摸得透，所以人们所谓的秋雨的样子，不过是以往的记忆，甚或就是自己的主观臆测，根本挨不着秋雨的心思。我们所看到的一切事物，真的就是看到的样子吗？焉知这场突如其来的秋雨，不是心里还怀着夏雨的霸气？

    秋雨应该是什么样子呢？回视弹指般的生活，关于秋雨的记忆其实并不多。

    小时候，我是非常喜欢东北的秋雨的。那雨大多在傍晚的时候下，半个小时或者一个小时就停了，然后西边是柔和的夕阳，东边是一弯巨大的彩虹，各家的屋顶上都缠绕着蓝灰色的炊烟。远处的山林和庄稼一片墨绿，湿淋淋的透出暮色，火红的伞络花在绿草的映衬下显得野性而又妩媚，像关东颇有些锋利的大姑娘。家边的大河里，水涨得很满，偶尔有一条鱼跃出水面，抛下一组渐渐放大的同心圆。河边的红柳林闪着雨滴的亮光，散发出苦涩的气味儿。我家的小羊不知在哪里躲过这场雨的，这时从河滩上往家走，浑身洁白。有时秋深了，雨下得清冷，有一种萧瑟的气息从雨滴里落下，弥漫开来，第二天早上，似乎所有山林的叶子一下子就落光了。那是一场飘零的群舞，短暂而悲壮，感觉特爷们儿，不像此地的秋叶一片一片地往下掉。

    感受到秋风秋雨愁煞人的心绪，已经回到关内了。上高一呢，好不容易盼到周末，却因为一场淅淅沥沥的秋雨不能回家看妈妈，只好跑到离学校不远的姐姐家去。外甥见我心神不定的样子，找出一只小篮子，说我们去河边的林子里捡地皮吧。于是我们穿上潮乎乎的雨衣，钻进粘乎乎的树林，去捡拾类似小木耳的菌子。虽然好玩，可心里依旧被秋雨裹得不舒展。秋韭菜炒地皮，清香扑鼻，可是妈妈不在一起吃，总是有些寡淡。饭后一趟一趟跑出去看天，希望雨能停下来，让我回家去。可是，这里的秋雨真是缠绵悱恻，不紧不慢地飘忽着，似乎永无尽头。

    这就是我的秋雨了。或者也不全是，没准儿小时候的秋雨里还夹杂着春雨的记忆。时间是个固执的家伙，任何时候都是有条不紊的，可是关于展开在时间里的记忆却常常前后颠倒、互相错杂。我说不清秋雨究竟应该怎样，总觉得像今天这样的秋雨过后，还有一个漫长的连阴天气，这样的组合顺序，或许刚好与我的生活经历相似吧。要不，凭什么说秋雨一定要下成箩筐筛过似的细呢，一定要萧萧瑟瑟下得连绵不断呢，一定要勾出人无限的愁绪呢？

                                                              2014.8.29-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