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虫
哦,天哪!
在秋天的景物中,最不好描述的,大概要数秋虫,因为它们的种类很多,面对秋风秋雨,行为表现和内心感受肯定各不相同。我该如何接近这些在秋天胆子变小的虫子、去听懂它们的声音呢?
然而,以我对秋天的喜爱,写秋,无论如何也绕不过秋虫,绕不过雨后的蝼蛄,绕不过月光下的蛐蛐儿,绕不过秋风中的知了,绕不过草丛里的草螂婆……
家住二楼,窗外的草树丛里不知生活着一种什么虫,入秋以后,每天晚上都吵成一片。开始我们以为是谁家运送海鲜的制冷车发出的吱吱声,每到晚上就把窗子关起来,以防噪音入侵。有一次晚归,才确认不是车子的声音,而是虫子,心里突然觉得其实那声音也不是很刺耳,只是因为太多、太乱,失了乐音。知道它们不是蛐蛐儿,因为在成片的吱吱声的文段旁,还镶着清脆的花边儿呢,那才是蛐蛐儿的鸣叫。这些小虫是什么呢?蝈蝈?有可能,不是善唱的小虫,肯定组织不来如此盛大的合唱,潮水一般,从傍晚一直唱到后半夜,每天如此。
自从觉得自己的生命在秋天里渐行渐深,对“秋天的蚂蚱”也越来越敏感了,仿佛它们是我不知名姓的知己,时常勾出在我内心深处回荡的一首歌,逼迫我默默吟诵那句伤感的歌词,“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我是一个喜欢悲秋的人吗?似乎不是。前几年,我的学生写过“愁是离人心上秋”的句子,我知道这是从南宋词人吴文英的《唐多令·惜别》中演化出来的,而且我和弟子们都是身在异乡的离人,可还是觉得心境过于凄凉,便套用《围城》中方鸿渐父亲说的“名为悲秋,实为怀春,难逃老夫洞见”予以冲淡,让那些远离父母的孩子不致过于沉浸在孤寒里。既然已经说到这儿了,就把这首词放在这里吧: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纵芭蕉不雨也飕飕。都道晚凉天气好;有明月、怕登楼。
年事梦中休,花空烟水流。燕辞归、客尚淹留。垂柳不萦裙带住,漫长是、系行舟。
我喜欢秋天,喜欢那种明净、空阔与疏朗。小时候跟在妈妈身后到野外去玩儿,妈妈时常会在草丛里抓到一只两只修长肥硕的蚂蚱,带回去烧了给我吃。草丛里的蚂蚱很多,妈妈只抓这种绿色的,叫草螂婆,说是其它的蚂蚱脏,这种干净,其实是怕别的蚂蚱有毒,把我吃死。在艰苦的岁月里,母亲能给孩子打打牙祭的东西真是太少了,蚂蚱、知了,这些被认为干净的小虫便不时被送进灶火里烤了吃。当时吃着喷香的小虫,如今想来竟有些难言的酸楚了。
如果说人真有所谓悲秋情结,那便是由来已久的。一场淅淅沥沥的秋雨过后,空气里弥散着野草渐枯的气息,也弥散着幽长而单调的虫鸣。那时我不过四五岁的样子吧,听了心里就想哭,回到妈妈身边还是满脸的忧伤,妈妈问怎么了,我说蚯蚓叫的声音像哭。我不知道蚯蚓是否真的会叫,即便会叫,它的声音能穿透土层在空气里传播吗?当时只是觉得那声音很遥远,很委屈,就以为是蚯蚓,现在推测,应该是蝼蛄或许更确切些。尽管已经很久听不到那种鸣叫,但那种让人想哭的感觉一直留在记忆里。
真正在秋天产生伤感情绪,却是到外地读高中的时候。那是我第一次离开妈妈,身边所有的人都是陌生的。开学不久,校园内外的杨树和梧桐叶子一齐落下来,遍地枯黄,傍晚知了的叫声零零落落的,都是起声很高而很快嘶哑,最后断断续续降下来,就是柳永说的“寒蝉凄切”。不知怎么着了,这些东西让我特别想妈妈,总觉得我不在身边妈妈会特别孤单,其实哥哥他们都在妈妈身边呢。离家第一个中秋节,望着窗外如水的月光,想起小时候妈妈给我唱的儿歌,“浆浆洗洗,早做寒衣”,妈妈说这是蛐蛐儿的叫声,在催做妈妈的给孩子准备入秋过冬的衣服呢,要不怎么叫它纺织娘呢。
后来,琼瑶的电视剧《月朦胧鸟朦胧》里有“秋虫在呢哝”的歌词,觉得说的就是我那时候的心绪——离开妈妈的我,可不就像只秋天的小虫,心里哼哼唧唧地唱着凄楚的调调吗?
如今已经听惯秋虫了,它们的旋律还是相当明快而抒情的,只是不愿再去细辨它们唱的歌词究竟是什么。
2014.8.2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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