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哦，天哪！

    夜越走越深了，大半个月亮挂在天空的西南角，隔着薄薄的云照下来。大半个好，如果是圆月，就让人担心马上要缺了。云是白色的，整个天空被月光散射得一片朦胧而疏阔。地上的山、树和楼房仿佛也都收敛了张扬的棱角和气势，像人在白天的激情到夜晚便内敛了一样，这让街道变得宽阔而顺畅起来。天上、半空和地上，都给人的思绪让出了更多的地盘儿，让人生出更恣意、更朦胧的宁静、喜悦和留恋。

    夜，太好了！

    时间也变得从容了。所有白天揪扯你时间的人，都沉入了深深的梦里，正与那些虚幻的人、事、物去纠缠，独独放过了你，让你在时钟小心翼翼的嘀嗒声里，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一秒，又一秒。在这样平静的时间里，轻轻扯起回忆的线头，生活像线球一样随着你的思绪转动。你可以让自己的思绪飘回缥缈的故乡，去那条结着蒲穗的小河边，去那棵放着石磙的大树下，去那个你点燃人生第一根香烟的墙角。你可以让你羞怯的心情溜回你生命初醒的时光，把那份不为他人知晓的爱慕仔细地打量一番，那些琐细的往事依然如月光一样在心底朦胧着，而那个人呢，会在哪里、在做着什么样的梦？你还可以轻轻打开书页，让那些黑色的文字带你到另一片天地里去，去听得意的狂欢，去听失意的低泣，去想象，去怀念，去爱，在月色下把别人的心事和自己的过往偷偷地融为一体，有他的，却是你的。

    夜，究竟是一段时间，还是一片空间呢？或许就是你悄悄打开的一扇粗糙的木板门或者木槅窗吧？

    夜，真是太好了！

    面对这样的夜，我感到熟悉而又陌生，白天里的天空和大地，为什么总是那么拥堵呢？你想轻轻哼一支曲子，可是哼给谁听呢？所有人都在匆匆地赶路，你怎么好意思把一个人抓过来，听你的二黄调？即便有人听，也未必知道你那调调里溶解着什么。你想悄悄躲到一个角落抽一支烟，用透支来的生命享受一下属于一个人的寸余光阴，可是手机的铃声总能穿越一切障碍准确地找到你，把你抓回大千世界，面对芸芸众生，去捣饬那些是是非非或者柴米油盐。你说蝉靠餐风饮露躲在枝叶间高歌，可是谁能允许你游手好闲、空耗人生？你想那些书好久没有拂拭了，觉得自己心里似已蒙尘，可是没有案牍劳神，哪里有机会让你面对一堆杂书出神？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并且也没有免费的书读。

    还是夜好。夜把一切都还给了我，把我自己也还给了我。让我在这浩渺的天宇下，在这茫茫的大地上，觉得一切空寂，唯有我在。——夜，让我做一个可以掌控自己，可以纵容自己，也可以放逐自己的人，完整的，不再七零八落。

                                                         2014.7.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