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

哦，天哪！

　　相传，彼岸花只开于黄泉，是开在冥界三途河边、忘川彼岸的接引之花。彼岸花如血一样绚烂鲜红，铺满通向地狱的路，且有花无叶，是冥界唯一的花。彼岸花香传说有魔力，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在黄泉路上大批大批的开着这花，远远看上去就像是血所铺成的地毯,又因其红得似火而被喻为“火照之路”，也是这长长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与色彩。当灵魂渡过忘川，便忘却生前的种种，曾经的一切都留在了彼岸……

    我是去年秋天第一次看到彼岸花的，在一条并不算幽僻的山涧边，整整一片山坡全是它们，高高的葶上开着艳丽的花，红得有些让人眼花。第一印象觉得这花开得妖冶，卷曲的花瓣儿像二三十年代上海滩某种女人的卷发；而且开得傲慢，似乎它们的地盘儿容不得别人插足，不管你是高贵的还是庸常的。

    资料上说彼岸花的花和叶是不见面的，恐有错厄。我记得当时看到它们时是有叶的，不知道它们的名字，直觉应该属于石蒜类，因为有球茎。后来知道它们的名字以后，就感到特别好奇——这是一个诗意而又令人不安的名字。彼岸在哪里？既然它是彼岸之花，何以与我们同在一个世界？莫非它们开放不是为了和它们在一起生活着的人？因为这样隔膜的名字，我隐隐觉得它们的傲慢有些冷硬，而它们的妖冶更透着几分残酷，宛如一个风韵的遗迹还没有完全消失的孤老太婆，洞察每个人的心理却不说出来，只给人留下一串莫名其妙的冷笑。

    好在它们叫彼岸花，我只要保证自己呆在此岸，就可以与之河水井水，各不相犯。

    然而，它们的诗意是不容忽视的。“彼岸”，这个充满想象空间的名字毫不客气地攫住你，让你不得不正视它们的存在，还有它们浩浩荡荡的存在方式。它们到底来自哪里？很多时候，事物本身并不那么离奇，而它的名字却让人无法忘怀。比如说地名吧，像“西双版纳”、“额尔古纳”、“吐鲁蕃”，如果有人告诉你它们的中文意思，你会觉得兴味索然，而我们不知道它们的真实含义时，它们就有一种空灵的诱惑，而这种诱惑让人不能不常常想起、常常展开想象。语言的魔力或许正在于此吧，那是一种不确定产生的张力。端详彼岸花生长的环境，便因了它们的名字而阴冷起来，我知道，我受到了暗示。

    如此推想，谁又不是别人的彼岸花呢？我们知道张三、知道李四，可是我们却不知道这些人生活是一种什么状态，更不知道他们某一时刻的情绪与心理。那些支离破碎的见闻、林林总总的传说总是想以“真实”的形态聚合起来，构成某个人的特征，但是我们心里知道，人不可能是这些碎片的连缀，那么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样子？这可能连其本人也无法说清。我可以大声地说“我思念我的故乡”，于是很多人可能以为我的故乡一定十分可爱，而事实上它很可能是一个非常荒唐的一个村庄，有着莫名其妙的历史，有着意想不到的风俗，有着纵横交错的情感，即便是在这里生活一辈子的人，也未必能告诉你它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如果我们一直呆在自己的此岸，那么，一切便都在彼岸，有时自己也会跑到彼岸而让自己找不到自己；如果我们过到彼岸，而曾经的此岸又遥遥地成了彼岸。——我在哪里？在忙忙碌碌的间隙，突然想起这样的问题，会让自己困惑良久。

    今年春天我又去了那条山涧，想看看那些彼岸花在做什么，可惜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想是这些冷艳而神秘的花们，还在彼岸做着它们必须做的事，或者等待属于它们的季节的接引呢。

                                                       2014.4.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