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

哦，天哪！

    我们在大地上种下一棵小树，看着小树一天天长大，然后开花，结果，满心喜悦：大地是万物之母啊，只要我们播种，它就能生长。可是，有谁想过大地的感受？它愿意承担养育这棵树的责任吗？它愿意让树在它的深处吸取水分和养料吗？它愿意花开和果熟的季节让人们围着这棵树踏出光滑的小路吗？人们的喜悦建立在土地之上，却没有人叩问大地：种棵树，可以吗？也没有人想过树的感受，没有人问它是否愿意在这里生长，在这里站成一棵树的样子？

    一条公路从村庄穿过，有人象征性地给世代居住于此的乡亲一点经济补偿，可是谁告诉过乡亲，从此他们将忍受噪音和灰尘？谁告诉过乡亲他们的子孙可能因此神往远方，可能从此不肯面朝黄土背朝天？谁告诉过古老的村庄这条公路将会带来饭店和酒吧、音乐和舞厅、网络和游戏，让这个村庄从此不再像一个村庄？道路诱发想象，想象激活欲望，欲望推动行为……一个个曾经自足的村庄从此走向凋敝，甚至灭亡。

    没有人想过修建一座桥给一条河带来的感受，没有人想过一条广告会改变一座山的命运，没有人想过一锹泥土会给蚯蚓带来的灾难，没有人想过一阵马蹄声过会给某个人夜晚带来深深的震撼……很多事情发生着却都被我们忽略了，我们不知道自己的言行可能产生的巨大或深远的影响，也不愿意相信自己会有这么大的威力。尽管人们常常表现出不可一世，实际上每个人都习惯性地认为自己微不足道或者不够强大，因此喜欢像动物遇到敌手一样把毛发搾起——这样说还不够完整，人类有时面对朋友或者亲人也会须发皆张，那完全是一种下意识的自我表现。

    也许某一天，我们的心安静了或者意识到再也无力改变我们做过的一切，才会静心地去梳理眼前的一切与我们曾经的所作所为的关系，突然意识到那些我们无意中触动过的人、物、事正在发生着本来并非如此的变化，当然，这些变化中有些可能令人欣慰，但是我们可能还是不肯原谅自己，因为我们当初并没有意识到会是这样。“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有人站在柳荫下沾沾自喜，可我不敢，因为这些柳树不是我用心栽种的，柳荫不应该属于我——如果我们用心栽种的是瓜，而到了秋天地里长出的是豆，难道我们好意思去摘取吗？

    无心的伤害不应该受到原谅，无心的成果更不应该收获喜悦，因为无心的伤害出于本性，而无心的善行只是一种巧合。生活的副产品大多不是人生追逐的目标，而恰恰是这些东西构成了人的精神世界。

                                                                2014.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