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蕨
哦,天哪!
白居易诗云:“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农历刚刚三月初,春意正浓,但桃花杏花已经落定尘埃。于是带着孩子去登山,想看一看白居易的诗是真是假。
果然,山中野桃灼灼其华,开在满眼的绿色中,或在绝壁或在山涧,东一株西一株,分外耀眼。一路叨叨着古人的残句和今人的断章前行,更加觉得那些乱草野花的随性与自在。清风行于林梢,花香散于竹边,鸟鸣于松间,响回于清涧,它们不因我而鸣,我也不为它们而歌——世间事多起于偶然,终于悄然。
杂草丛中,长着密密麻麻的蕨菜苗,茎杆柔嫩,长着胎儿般的白色绒毛,叶颈低垂,表达着对这个世界的陌生。本地传言蕨菜有降血压、降血脂的功效,因此每到春天总有人采食。于是我们舍弃小径,到野草灌木丛中低头蜗行,一根一根采摘,抬头不知行踪何在,手中却已颇有收获。孩子的妈妈笑着对孩子说:我终于把你爸改造好了,下海知道捡拾,上山懂得采摘了。我也笑:我终于从一个袖手的看客沦落为渔夫野人了。
其实她说得不对,从小我就知道采摘的。东北春天到的时候,草甸里长出一种叫“牛毛广”的蕨类,应该跟这里的蕨菜同宗,只是绒毛跟黄牛的毛色相近,是一种药材,我们经常去采来晾干了卖的。至于后来为什么不肯向大自然伸手,我也说不太清楚,绝对不仅仅是所谓的环保意识,大概还有“心无所求,行无所失”的自律与自尊吧。我本来就是一个不大接受外来约束的人,更何况一本《诗经》里随处可见“采摘”的事儿呢,《采蘩》、《采蘋》、《采葛》、《采苓》、《采薇》、《采芑》、《采绿》,“伐”的还不算。人的心性和行为,有时就像山间的野草闲花,反思起来总有些莫名其妙之感。
于是一边采着蕨菜,一边想着《诗经》里那些劳作的场景和古人的喜怒哀乐:
于以采蘩?于沼于沚。于以用之?公侯之事……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mù)止……
薇由“作止”而“柔止”而“刚止”,和蕨菜的生长过程十分相似,那么“薇”是不是“蕨”呢?回来查阅资料说“薇:豆科野豌豆属的一种,学名救荒野豌豆,叫大巢菜,种子、茎、叶均可食用”,看来长相和蕨菜是不同的。这样好,因为我们采蕨和《采薇》的差距太大了,人家虽说思乡,却不失为国征战的豪情,我们不过是到山里来闲走或者刨食罢了。
《采薇》这首诗,我最喜欢的是最后一章,“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人,不论年轻时是满腔热血,还是被迫无奈,终其一生都在寻找归宿,最终的结局只有冷暖自知。
小路边有三座高大的坟墓,清明节刚刚修整过。孩子问:这几座坟里的人是不是很有势力?他们的坟很大哎。我说:只能说他们的后代很用心,至于已经故去的人,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个什么情况——可能要看他们活着的时候做过哪些事情。
2014.4.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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