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七日这一天

哦，天哪！

    朋友发短信来说：我在考点门外呢，泪如雨下！我知道，孩子已经进了高考考场，做父母的心情复杂。我这位朋友对孩子的学业不是个患得患失的人，可是家长这么多年的等待与期盼，孩子这么多年的苦熬与打拼，怎么不让人在人生关口感慨万千？安慰是没有意义的，所有的安慰都是大道理，都是你懂得但是无法顺应的，因为看着孩子走进考场的背影，你涌起的不是理智，而是情感，是无法言说的感慨、牵挂和无能为力。

    让孩子去拼吧，孩子总要长大。我说。其实等于没说。

    我是从高考考场走出来的，那时是七月七日，我知道考场里有什么和没有什么。记得有位女同学拿到试卷以后大叫：我什么都看不见！老师拿了凉毛巾给她擦擦，渐渐平静下来，才进入考试状态。那里有的是必须面对、无可遁逃的人生历练，没有的是安慰和退路——以前一次次考试好或不好都不算数，这一次必须把老底亮出来让人家看看，考好了，以前不好也是好的，考不好说什么也没人听，人一下子就被剥光、抽空了。

    以前读《儒林外史》可以尽情地嘲笑像范进那样那些被科举考试弄得疯疯癫癫的人，经过了高考，谁都不忍心这样了——自己就是其中的一个角色呀，而且还没有人家那么痛快，因为就算考上名牌大学也还不能跨马游街、一日看遍长安花，还要继续拼搏，与同类争夺某只饭碗，根本没有定数。南师大教授杨启亮先生曾对中学教育有过一问：你们以为把学生送进大学就算培养出人才了吗？没法回答啊，杨教授。孩子考上大学肯定还不是人才，可是考不上大学就算是人才谁承认！

    取消高考不行吗？多少孩子发出这样的呼唤！北大一位教授说得很动情：孩子们，有高考，清华北大还有你们的机会，如果取消高考，你们学习再好也没有这个机会——在所有的人才选拔制度中，高考是最残酷的，也是最公平的。这是实话啊，就算我们考不上那些名牌大学，至少我们还拥有可能考上的权力。

    高考制度真的就这么难以改革吗？我曾和一位德高望重的教育前辈探讨过教育改革中的种种问题，最后触及这道底线。前辈依然从社会公平的角度进行剖析，回顾了中国历史上的禅让制、世袭制、举荐制、科举制，发现人性只要还有弱点就总是在伤害人性，唯有考试不涉及人格，只涉及学识。我不敢苟同。早期的科举的确为下层通往上层打开了一条“可能”的通道，可是后期的科举却十分严重地戕害了读书人的灵魂与灵性，元代先废弃后恢复的科举考试的性质已经主要不是选拔人才，而是笼聚人心，让读书人不要天天和那些想造反的老百姓呆在一起，省得朝廷不好收拾。于是我感叹：如果现在没有高考这根魔棒，你说些年轻人以及他们的家庭会做什么呢？前辈笑了，说：那可真的要天下大乱了。

    六月七日还是我儿子十周岁生日。2003年6月7日全国首次把高考日期由7月7日改为6月7日，孩子早上5点多出生，我说这不是赶考来了嘛，干脆就叫王高考或者王高中（zhòng）得了！他妈妈和医生护士都大笑，说你做教育做疯了，哪有叫这么难听的名字的！“高考”很难听吗？“高中”也难听吗？这些做着技术工作的人哪一个不是从高考考场里走出来的？他们不愿意再去回忆当年的经历倒是真实的心态。

    以前每逢高考几乎都要下雨，不知是上天为了让学子们得到一片清凉的心地，还是因为同情孩子们艰辛的人生而伤感。朋友说在高考考点门外泪如雨下，母亲的心，上苍的心啊……今年还好，早晨细雨如雾，现在已经停雨了，只有山头上烟雾蒙蒙，空气清凉但不粘腻，让学子们在路上清清爽爽地走，少一些沉重和潮湿。不过天气预报说全国很多地方在下雨，有的地方还是暴雨，非常不忍心那些孩子在高考压力下还要承受天气的不适。十里不同天，没有人能改变上帝的意愿，但愿这雨水也是上帝给他们带来的福泽吧。

    孩子的名字最终定为“天泽”，取上天泽佑的意思，也有顺应他爷爷奶奶信仰基督的心意。他自己似乎并不满意，说还不如叫“王沼泽”呢，被我坚决否定了——我不敢保证他的一生如何了不得，但是祈盼他能平安顺利。沼泽，要么自己坎坷，要么让别人受陷，那哪儿成！

    再过一会第一场考试就要结束了，希望所有的孩子都能顺利。我也该收拾一下心绪了，中午要请孩子到饭店吃饭，庆祝一下，让他意识到自己又长大了，今后要面对更多的事情，比如高考。

                                                          2013.6.7（1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