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的心境

哦，天哪！

    步行上下班已经成为很多人的爱好，既完成了上下班的路程，又达到了锻炼身体的效果，不能不说非常符合经济学原理。但是，我认为它和散步还是有所不同的——步行上下班是有任务的，心在路上；而散步则心无所指，只是为了享受一段时光，看看熙熙攘攘的行人，看看阳光洒在山林上，看看白云在天空变幻，小草从石头缝隙里露出柔弱的草尖……散乱的思绪随着脚步而变化，什么都在眼里，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于是喜悦是临时的，忧伤也是临时的，人仿佛走进了另一个天地，离柴米油盐、贫富荣辱、是非美丑很远很远，远到与自己无关，远到不涉及任何人……

    范仲淹的名言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是一个很高的境界，我达不到，看到大风刮起的烟尘我还会心生抱怨，听到刺耳的噪音我还忍不住要嘟囔几句。但是，让心情像春风里的花朵，旧的飘零新的开放，让喜悦安抚伤感、让伤感沉淀喜悦，这一点我能做到。牵着孩子的小手在路边慢行，我说：人啊就跟走路一样，你不着急反而能走得远，心里着急脚步就乱了。孩子似懂非懂地应着，一会儿抓紧我，一会儿跑到停在路边的车子边上看看什么牌子、多少排量，然后把我的话题岔到他感兴趣的事情上去了，我就有一搭儿没一搭儿地和他散说着天上与地下、现在和未来的事情。

    现实是两个很冷硬的字，而理想则更像傍晚的云霞。当一个人过于耽于幻想，就会有亲人或者朋友警告：嗨，你现实点吧！当一个人过于理想化，最后总会说：唉，我理想的头颅在现实上撞了一个大包。我想散步正好处于理想与现实之间吧，走得忘情一点便接近天空，走得深沉一些便接近大地，这大多要看和什么人一起走。我的散步经历有两个集中时期：一个时期是刚刚毕业，晚饭后一群年轻人一起到田野里走，说些未来的事业、爱情和家庭的事儿，顺手摘两朵野花或者几根柳枝回来插在土制的花瓶里；尽管不再有浪漫的小夜曲、演讲和晚会，听到的是《小寡妇上坟》之类的俗音，但心还是浪漫的，像云一样不着边际。另一个时期是到一所全封闭的民办学校，晚饭后一伙人沿着四百亩的校园慢慢走，聊的大多是一些工作上的事情，小山坡上一片苹果园里不时飘来青涩的气息；有一位湖北籍的老兄颇有趣味，喜欢讨论喝酒的事情，说喝酒的最高境界是“嘴上打锣，啰而不乱；脚下打飘，飘而不倒”，经常让我们在辛苦的工作后发出酣畅的笑声。

    死亡更是一个让人生畏的黑暗的巫师，他站在生的对面，远远地看着芸芸众生一步步向他走来。虽然目的地是相同的，但是走的过程却千差万别，有的急急忙忙地跑过去，有的磨磨蹭蹭地挨过去，有的绕一大圈拐过去……我以为，最好的方式是散步过去——一边走一边看，把世界看明白，把自己也看明白，然后和黑暗永久地握手，互道珍重。人生不过如此，把该看的看了，把该听的听了，就什么都明白了。明白了就该更换场地了，或许另有一路新的散步？管它呢，未知的世界从来不是人所能弄明白的。孩子别哭，这是我母亲去世时留给我的安慰，从那一刻起，我知道她要到另外一个场景里散步了，就像小时候她的一次远行，最终我会找到她，还有父亲。也许我们不能泰然地面对死亡，那是因为死亡还很遥远，真到我们不得不面对的时候，又有什么不能放下的呢！很多事情我们觉得可怕，并不是事情本身可怕，而是因为我们不了解它，不知道它最终会把我们带到哪里、那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对未来的无知是恐惧的根源，这个根源的探究只有通过人生的散步。

    那天天气还比较冷，孩子跟随小记者团去了南京。晚上八点刚过，电话过来说马上到了，我和他妈妈把手里的事情放下来去接他，可是左等右等还是没到。老师打电话来说带孩子吃饭去了。我们就在小区门口来来回回地散步，期待着孩子的出现，这步一散就是两个小时，可是我们一点都不着急——老师带孩子去吃饭，说明老师喜欢孩子，孩子也喜欢老师，这让我们心里充满感激和欣慰，带着欣喜的心情散步，寒冷算得了什么呢。在行走的路上，可怕的不是路途遥远，而是心情的低落或者心理的不安。钱钟书说要考察恋人的品性，最好的办法就是一起去旅行，因为旅途最能暴露一个人的性格和情趣。我想这是对的。面对一次长远而不明前景的散步，能不能坚持住、用什么方式来坚持，不是靠意志能控制的，而当意志不在场的时候，什么都会展现在眼前。当一些重大决策、变故摆在面前，与之有关的人也就摆在了彼此的面前，分毫毕现。

    我曾想把能找到的关于散步的文章汇集到一起，看看散步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后来我放弃了，因为大家习惯于把散步当作一件重大的事情来写，其实散步就是让为某些目的而奔走的脚步自如一些，给自己一个与外界、与自己对话的机会，在各种情境中去参悟生活的情趣，把这样的文章放到一起，岂不是要各执一词？而任何情绪化的行为都与散步无缘，思念、紧张、激动、沮丧……都不是散步，散步只需要恬淡或者散淡的心绪。

    我最喜欢独自散步，那时，所有的人和事，都在我所走过的情境之中，仿佛走过现实和回忆交织的长廊，让我见我所见的一切。

                                                                  2013.4.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