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种子
哦,天哪!
一场春雨过后,原野上、山岭上一片翠绿,那些去年冬天枯萎的小草又复活了吗?这很让人羡慕,经历了死亡再重新复活,看待世界的眼光一定会在这一过程中发生很大变化吧。人类就不行。如果人类也可以有这样的经历,行走在世界上的人脚步与心态肯定和现在很不一样。一年生的小草是第一次出现在春风里,在春天没有到来之前,它们是飘落在泥土里的种子。
我有几粒从南方带回来的凤凰木种子,在我的书柜里静静地躺了好几年。我很佩服这些种子的沉着,在环境不具备的时候一声不响,从来不把蕴藏的生命迹象显露出来;而当温度、湿度具备,它们便立即复苏,把对种族的记忆一点一点地还原,支撑起一株株鲜活的生命。
老辈说,“千年的草种,万年的鱼种”,意思是找不到生长条件的草种可以沉默千年,而找不到生存环境的鱼子可以在泥土里等待上万年。这说法是否科学不得而知,因为任何一个人都熬不到千年万年,但是很多现象不能不让人对种子感到惊奇:地下挖出来的泥土垒筑成土墙,历经多年都是光滑坚硬的,可是一场斜风细雨打湿了墙体,却会在深藏的墙缝里长出小草;高高的山顶上,一场大雨流淌进某个土坑,一夜之间就可能长出细若游丝的小鱼。这些现象都曾让年少时的我百思不解,现在知道,那是种子的威力,是种子对种族的忠诚。那么一粒大不过指头、小堪比灰尘的种子,怎么能把那么多复杂的生命密码记住,又在若干年后一一复原!在这一一复原的过程中,水分、温度又对这些密码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
于是我相信,所有的种子都能够耐得住寂寞,都能够在寂寞里坚守自己的品性,都能够让自己的品性在某个特定的环境下长出青枝绿叶红花。
种子简直就是某种信念或者品性。
于是我又相信信念、品性也都会在不恰当的环境里敛迹,也会在合适的条件下复苏,就像孔子说的那样,“宁武子,邦有道则智,邦无道则愚”。种子发芽、生长的过程让人类热血沸腾,而把生命的光辉收藏于小小的心中的定力却无人在意,“其智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但是有一种品性是不太需要外界环境的,那就是慈悲之心。有慈悲之心的人,不论外界如何对待他,他都会用一副柔肠相对;越是面对别人的恶念、恶行、恶习,越是觉得这些人在自我煎熬,越是觉得他们更需要宽宥与安抚,正如长者之于幼童的顽劣、健全的人之于残障的自卑、正直者之于小人的阴险……这不只是佛家的事,也是众生的事。这让我想起蒜头、水仙、风信子等植物,它们可以用自身的球茎作为营养,滋养出辛辣或芳香的生命。
在人的一生中,也有许多沉默在心底的美好的种子,只是人太在意、依赖外界,所以常常在人的生命最旺盛的时候不得生长,而当生命受到扼抑,这些美德之种反而在反思中复原了人类应有的本性。经常听到一些人嘟囔:如此委抑自己、成就别人,为的是什么?如果真有所为,也就无所谓善恶了,真正的人性是一种本能,或者说从善本身就是目的。
当然,很多种子是可以食用的,那时种子不再是一种精神,而是纯粹的物质,它们被称作“食物”,是很多生灵的争夺对象。看到为了自己的口腹而抢夺、杀掠,种子会不会像曹植的《七步诗》里所说的那样“豆在釡中泣”?泣,是沉默的悲伤。
2013.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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