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人生

哦，天哪！

    从曹丕《善哉行》中“人生如寄，多忧何为”到郑愁予的《错误》中“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一路吟诵过来的诗词，从古到今不知有多少人存在着人生如寄的临时心态。从老上海的“人生能有几回醉，不欢更何待”到前几年的“这一张旧船票，能否登上你的客船”，一路唱过来的歌曲，都反应了一个鲜明的国人心态——匆匆过客。既然是过客，就不要太认真，别把什么都当成需要忧心的事儿，“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如果这种临时心态在于告诫人们生命苦短，应该放开胸怀，未必不是一种豁达通透的人生观；如果这种过客心态在于提醒人们不要过于执着，应有一份洒脱的豪情，倒是一种自在与圆融。问题是，长期积淀下来的临时人生观导致很多人产生了这个世界不属于自己的生活态度，而这种态度又形成了万事不肯认真的浮躁行为，这就给这个世界留下了无穷无尽的灾难。

    前几天和几个人闲聊，说起北京一场暴雨竟然差一点水漫京都，不能不质疑京城设计者们责任心的长度。而青岛老城区的排水系统至今没有问题，当年的殖民者看来是把我们的地盘当成自己的家来建设的。据说德国某建筑单位曾寄函到上海某教堂，提醒该建筑使用年限已到，要注意安全。这座教堂是七十年前德国人建造的，如今早已拆除，可能当年的设计师、建筑师也已经作古，但是没关系，人家永远负责的精神没作古，所以这事儿还有人管。我不是个崇洋媚外主义者，但是联想到当今不时出现的豆腐渣工程，道路上的“弹坑”、垮塌的桥梁、有毒的食品……我不能不说，我们很多人对祖国连外国人对中国的责任心都不如。这是生活的态度，也是人生的品质。

    看到一位网友在诗中讨论“永远有多远”，对相爱的人之间的“爱你到永远”提出了质疑。媒体上不时暴出男女结婚前提出财产问题，就足以证明“永远”二字在今人眼里已经越来越短了。再看看生活中的挥霍和浪费现象，让人觉得一些人似乎过完今天就不要明天、过完今生就不要后代了——口下积德、手下留情吧。都说外国人只顾自己不考虑后代，可是外国人在资源的使用上却相当节俭，这难道不是对后人的最好关照吗？“但存方寸地，留与子孙耕”，这是我看到的最有震撼力和说服力的节约土地宣传标语，可是至今这条大笔写在墙上的标语恐怕早已在风雨中黯然消失了。看到一则资料上讲，周恩来总理说，小平他们是举重若轻，是帅才，自己是举轻若生，是将才，所以要多干点具体的事，让帅才腾出时间去谋划更大的事。一国总理啊，对自己的定位竟然是这样！我们今天的一些官员呢，根本不管自己能吃几碗干饭，只要能往上挤就往上挤，似乎真的是“屁股决定脑袋”，有多高的职位就有多大的能耐。这样的官员上去了，能对谁负责？能做多大的事？能走多远的路？

    我不喜欢把生活、工作搞得神神秘秘的，但是深深感到自从人们对鬼神失去敬畏以后很多人已经无所畏惧，仿佛这个世界上除了自我真的没有什么值得信仰的东西。失去信仰也就无所谓来世，无所谓因果，善报恶报都成了吓唬人的空话，今生把生命挥霍一空才没有白白到世上走一遭。既然人生如戏，那就不再当真，什么事儿都不过逢场作戏，玩玩而已。既然什么都是别人的，当然不愿为他人负责；既然一切都随时可能是别人的，自然无需为将来负责，只要今天别亏待了自己就成……一切原本用来帮助人生变得轻盈、灵动、圆融的格言，都成了临时心态生长的沃土，最终结下临时人生的果子，导致人们对这个世界掠夺式地占有和破坏性地享乐。

    临时人生观是浅薄人生的种子，也是浮躁世风的根源。有人惊呼：这个世界太疯狂了！为什么疯？疯是因为不必考虑后果，是因为不必担心罪责，是对更远的将来的放弃或者虚无化。我常和年轻的朋友说，凡事别做得太满，留一点空间给后人发展。听上去这话有点迷信，仔细思考一下就知道不虚了：当了帝王的人，后代最多做个帝王，却因为担心帝王之位被他人抢走一生不得轻松；做了首富的人，后代大多围着首富转，如果放弃对财富的追逐，就必须背负败家子的恶名……黄鼠狼下耗子——一代不如一代，这话说起来挺幽默，可落到谁头上谁的一生都不好过。何必因为自己的虚名让后人承受如此重压呢？

    任何人都不可能永远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不论是伟人还是庸人，但肯定都会对这个世界产生或大或小的影响，可能来去匆匆却不可能来去无踪，所以，即便人生再短暂、再荒诞，生活却是真实的、是自己必须体验的，怎么可以因为自己荒唐的临时心态而给后世留下灾难和苦难呢？神灵可能不存在，但人心肯定存在；来世可能不存在，但因果肯定存在。既然没有人能掌控这个世界，那就好好把握自己，至少做一个不妨害别人的人吧。

                                                      2013.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