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薯愿
哦,天哪!
孩子偶尔吃了一次烤红薯,觉得好吃,让他妈妈用烤箱烤着吃,一边吃一吃叨叨:早上吃烤红薯,中午吃烤白薯,晚上吃烤紫薯。——这样的生活真好!看我一口也不吃,还以为是舍不得呢,拿了一块往我嘴里塞。我告诉他我不喜欢吃地瓜,他觉得简直不可思议,脑门儿上拧出一道道小皱纹来。
很多同事在一起聊天,说到吃地瓜,也是十二分不情愿,说地瓜总是让人想起小时候艰苦的生活,寒冷的冬天,破旧的衣衫,结了冰碴的煮地瓜……说实话,我小时候倒是没怎么吃地瓜,虽然米饭里总是有地瓜丁,但是因为是兄弟中最小的,地瓜大多归哥哥他们,我有足够的白米饭,因此对地瓜并没有什么深刻而痛苦的记忆。
但是,我依然不爱吃地瓜,原因主要是来自父母对更早生活的回忆。
父亲说,当年大兴水利,一到冬天就到处去挖大河,吃的大多是山芋(我老家管红薯不叫地瓜,叫山芋),寒风一吹,个个往外吐白沫,胃子里就像有扫把在一下一下扫。还说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伯父家因为成分不好,被人污蔑偷了两个山芋,一家老小被吊起来审问,最后屈打成招。说起此事,父亲的呼吸粗重。从我记事时起,伯父就是满头白发,因为山芋,年老的哥哥被人家欺侮,哪怕再香甜父亲对它们也不会有好印象。这也让我对山芋的香甜产生了巨大的怀疑。
母亲说,我有一个本家姐姐,那时还不会走路,切地瓜干的时候就一个人在地瓜干里爬,宁愿把鸡粪抓起来往嘴里塞,也绝不啃一口地瓜。可见这活命的地瓜让人恐惧到什么程度。母亲还说,有一家人,儿子要出去挖大河,把一袋地瓜和一袋胡萝卜交给妻子,让她无论如何要照顾好年迈的母亲。媳妇很孝顺,认为地瓜甜,都让给婆婆吃,自己就煮胡萝卜吃。结果丈夫回来以后,发现母亲面黄肌瘦,老婆却养得胖胖的,把老婆抓过来一顿揍,责问她为什么把地瓜都吃了,却让母亲吃胡萝卜。母亲赶紧把实情告诉儿子,儿子才后悔当初不该要求妻子吃胡萝卜而把地瓜让给母亲吃。这样的故事实在多得很,但是不论是好笑的还是可爱的,听了都让人心里酸酸的。
再看看地瓜引入我国的历史吧。
明万历八年(1580年),陈益随友人往安南
(今越南),当地酋长以礼相待,每次宴请,都有味道鲜美的甘薯。但当地法例,严禁薯种出境。陈益以钱物“疏通”了酋奴,在他们的帮助下得到薯种,于万历十年(1582年)偷带回国。他将薯种先在花坞里繁殖,继而在祖茔志敬墓地后购地35亩,进行扩种,因薯种来自番邦,故名为“番薯”。“自此之后,番薯种植遍布天南”,成为人们的主要杂粮。陈益从安南引进番薯比福建陈振龙早12年,是我国引进番薯的第一人。
明万历年间,祖居长乐乡下的秀才陈振龙弃儒经商,到了菲律宾。他见菲律宾到处都种有甘薯,可生吃也可熟食,而且还容易种植,联想到家乡时常灾歉,食不果腹,就用心学会了种薯的方法。于明万历二十一年(1593年)五月,将薯藤绞入吸水绳中密携回福州培植。是年夏,闽中大旱,五谷歉收,振龙就让儿子陈经纶上书福建巡抚金学曾,建议试种番薯,以解粮荒。金学曾令其觅地试种。振龙父子即依照土人传授种植之法,在达道铺纱帽池舍旁空地试种。4个月后,甘薯收获,可以充饥。金学曾遂通令各地如法栽种,大获丰收,闽中饥荒得以缓解。后人将陈振龙尊为“甘薯之父”。
引入番薯的人还有个叫林怀兰的,也不必再去罗列事迹。他们都因为解决了饥荒问题而受到人们爱戴。而番薯也就自然而然地与饥荒成了一对冤家,让人们爱恨交织。
随着时代进步,饥饿离我们越来越远,连回忆饥饿的人也渐渐淡出了生活。如今地瓜、玉米、花生、菱角、山药共处一盘,美称“五谷丰登”,是饭店餐桌上颇受欢迎的一道菜肴。——把苦难遗忘了也好,如果每个事物背后都跟着一段辛酸的历史,总让人感到现世的沉重。不过地瓜记忆的历史还没有完全消失,它的背影还时不时地勾起一些酸酸甜甜的往事。当我们麻木于今天的美好生活时,这些往事会提醒我们曾经人们是那样感情复杂地面对眼前救命的红薯。
201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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