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没有翅膀

哦，天哪！

    那不应该算作年少轻狂，如果年轻人的心也如潭水一样沉静，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流动的风景可看呢？

    所有人都曾年轻或者正在年轻，都曾想过人生应该怎样，总觉得自己的身上长着一对美丽的翅膀，可以乘着清风飞翔——有时把阳光当作油彩描绘在羽翼上，飞到哪里都带着满身霞光，照亮自己的前程，也照亮别人的迷茫；有时仿佛自己就是电影里的英雄，只要大声呼喊，就会有许许多多同道的人一起前行，做事就玩命地做，玩便疯了一样去玩；有时把自己幻想成无所不能的侠客，抬手投足便可扫平世间一切不平，让所有人都满心欢喜，其乐融融……世界难道不应该是这样美好吗？人生难道不应该这样轻松快意吗？

    年轻的心情真的很快意啊！如果一个人从意识到年龄就觉得自己不年轻，就让自己的心沉重地在泥淖里挣扎、蜗行，或者故作放达地宣布这个世界与自己无干，那实在是一生的遗憾。人可以活得像狼一样野性，可以活得像牛一样勤恳，可以活得像猪一样无忧，也可以活得像猫一样乖巧，但是不论像哪种动物，它们都必须长着翅膀，都可以自由地飞翔。

    那是一个怎样的机缘呢？突然间，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天上下着濛濛细雨，风冷冷地飘忽着，树叶已经落光了，路灯橘黄色的光溶解在潮湿的空气里，含糊而又暧昧。路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闪闪烁烁的车灯像一束束探寻夜的心事的目光，心虚地瞥一下瞥一下，也不知看清了什么，又低着头向雨编织的细帘外扑去，留下鲜红的尾灯，像打碎的蛋黄，在雨夜里漫漶。

    走在这样的街头是很寂寥的，正因为寂寥，才突然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影子在树枝烙下的网格里蠕动着，粘粘腻腻的，和坚实的步伐、自得的心情一点也不匹配。我怎么会如此灰暗、窝囊呢？古人说顾影自怜，而这样的影子怎么也不会让自己满意。一位弟子曾经写过这样一句话，“影子指着我说：你，是我的影子！”这句话在头脑中再次浮出时，很让我一阵恐慌，仿佛从影子里窥见了自己的虚弱。

    一道画满风景和一个美女头像的墙，像被看不见影子的夜抬着，从我的身边逆着方向缓缓走过，而我的影子也被捉到了墙上，在光怪陆离的颜色里滑行。我站下来时，那墙也刚好停下，我的影子落在墙上的一座豪宅前，而豪宅的右侧就是那位笑出满口洁白牙齿的美女。我知道，我正好停在豪宅和牙膏广告中间。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看到美女边上的小娃娃长着一对银白色的翅膀，而我投在墙上的影子没有翅膀。我像一只发现奇迹的青蛙，瞪大好奇的眼睛盯着那个孩子看，仿佛他是一只长着尾巴的小蝌蚪，而我的尾巴已经褪去。

    其实我不该感到诧异，蝌蚪的尾巴不属于青蛙，而自由的翅膀也只属于天使，我已经不拥有那个年龄，一切都已悄然退化。从此，我和我的影子都不再会展翅飞翔，他们只能用双脚在大地上一步一步地向前方丈量，用双脚感受大地的冷与暖、硬与软。也许正是从那个晚上开始，我依然时常仰望星空，但更在意脚下的路。

                                                       2012.1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