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

哦，天哪！

    小区的路边，一幢楼的墙脚，时常坐着一位老者。个头不高，手里握着一根自制的手杖，稀疏的头发已经全白了。每天上班下班总是看见他坐在那里，低着头，不看，仿佛也不听。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一直坐在那里，也许是家里实在太闷了，也许是他还牵挂着纷纷攘攘的人间烟火？

    路的对面有一棵樱桃树和几棵樱花。春天花开，秋天叶落，我不知道老人是否知道它们的存在，是否知道它们在什么时候开花、什么时候结果、什么时候路过的人揪几棵樱桃品尝酸酸甜甜的味道，因为行人匆匆的脚步、车辆焦急的鸣笛、鸡蛋饼摊儿飘来的香味儿、不时走过的小贩的叫卖声似乎都与他无关，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尊很不出色的雕塑。

    有时看到他我会想，时光流逝，四季更替，他是否还能准确地感受到？眼下的生活离他究竟有多远？是什么在他和现实之间垒起让他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的围墙？我无法替他回答，我甚至不知道他现在生活在哪一个时间里、哪一个空间里，在和哪些人说笑或者争执。时光在他那里是停滞的，或者是今昔交错的，甚至是由今及昔倒退的，别人无法根据现实中的他判断他生活在哪年哪月哪一天，也无法推测他心里的生活是阴是晴是白天还是夜晚。有时能看到他的老伴儿到他跟前站一站，和他说几句什么，他似乎也没有什么反应。我就想，他一定是生活在童年了，那时他还不认识这个和他一起走过几十年风风雨雨的女人。

    老，这个字的内涵真的有些耐人琢磨。老鼠、老虎、老师，从有身份那天就称“老”，事实上未必老；称谓中有“老大”之尊也有“老小”之昵，这里的“老”可大可小。然而，老人、老者则一定是老的，尽管心理和年龄未必成正比，但时间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们，让他们吃尽苦头，不敢与岁月一较高低，让人猜想一下都感到心疼。就像我天天见到的老者，不愿意再面对现实，结结实实地躲进自己用回忆编织而成的茧子里，让还在时间里奔波的人以为他们昏瞀，以为他们迟钝，以为他们的生命已经走进了一个僵局无法破解。

    一直有一个疑惑，人为什么年龄越大、经历的事情越多，反而越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做不敢做了呢？现在渐渐明白了，原来人到一定年龄就不再关心现实了，他们天天根本就没有生活在现实的时间里。老人看着年轻人走来走去忙里忙外，他们的心理反应不是我也要这样做，而是我年轻的时候是如何奔忙的，现实提醒他们的是他们的过去，于是他们总是能从现实中找到回到过去的借口和通道，竟至在过去里流连忘返了。我似乎突然理解了老人。但是还不能弄清楚的是，人老是回到过去这个过程是渐变的，还是突发的？这个现象开始于人生的什么节点上？这是很麻烦的事，需要亲历，而亲历又往往是不能自觉的。不过我至少可以肯定一点，就是老人的生活从外在来看可能枯燥乏味，而他们的内心生活则是相当丰富的。意识到这一点很重要，因为可以不再怕老。

    一个勇于沉默的人，他就获得了相对的自由。每位老人都是一本大书，看上去笨重、破旧，其实里面的故事和道理永远不会过时，不管他的一生是精彩的还是平淡的——人就是这样一代一代过来的嘛。

                                                         2012.9.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