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童颜

哦，天哪！

    粉嘟嘟的白或者粉嘟嘟的黑，一张张仰起的小脸都像春天的原野，每一个表情都是一株小草在发芽或者一朵小花在绽放，一颦一笑都来自心底最真实的种子，找不到修饰，也不需要铺垫。挂在发尖上的汗珠闪烁着快乐的光芒，是奔跑，是跳跃，是五花八门的游戏，不需要阳光照射也熠熠生辉，还没有消退的兴奋在汗珠里颤动着。千万别告诉他们知识是海洋，海洋上有风暴，有巨浪，有暗礁，还有凶猛的鲨和鲸，特别是，海是看不到彼岸的；对他们而言，知识应该是广袤的草原，有小草，有小花，有牛羊成群，有白云蓝天，有无限眺望的高度和奔跑的空间。不要让他们担惊受怕地泅向渺茫的彼岸，就让他们脚踏实地地奔跑吧，一路歌声，一路花香，他们应该收获的不是挣扎的苦涩和潮湿，而是飞翔的轻盈和跑过的距离。

    稚嫩的声音有时让人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这没关系，谁能知道小鸟在说什么、蝉儿在说什么、蟋蟀在说什么？只要听到这些声音就好了，因为上帝为我们准备了最无秩序的声音叫天籁，那不是用来理解的，是用来感受的。他们羞怯地或者莽撞地和你打个招呼，不等你回答就转脸跑开了，这样的声音不需要你的赞美和评价，只是让你听到一个声音，告诉你有一双天真的眼睛发现了你。这声问候让人想起那句很有名的诗，“青蛙跳入池塘中，扑通”。夏季的雷声是让你惊恐的吗？夏季的雨声是让你思乡的吗？大自然从来不会告诉你什么，但是任何人都不会无动于衷。于是这些叽叽喳喳的童音在你的心里就有了旋律，有了韵味，让你相信赤诚的简单永远比虚伪的繁缛更加动人。

    大大小小的眼睛总有波光在荡漾。是啊，孩子的眼睛就是草原上的秋湖，天上飘过什么，湖面就飘过什么，白云、飞鸟、蜻蜓或者一朵成熟的种子、一片悠然的落叶。一双双眼睛或深或浅，都是清清的、蓝蓝的，一望见底。我们的影子就在那些小湖里倒映着，和游鱼细石在一起，我们从孩子眼睛里看到的，就是孩子从我们这里看到的。我们可以学会正直的目光、勇敢的目光、奸邪的目光、怯懦的目光，但是演技再高的演员也学不会儿童的目光，因为那目光里除了纯净，什么都没有——透明是最不容易发现的。一阵风来，孩子的眼睛里有了喜悦、担忧、激动或者愤怒，但是风过水面，飞鸟过天，余下的只是宁静，所有事物的影子都不会溶解在水里。感情的漫溢，是孩子的泪珠，高兴或者苦恼，流去了，就平静了。“潦水尽而寒潭清”，这个写秋水的句子总是那样让人清爽，因为一切都在水里，而一切又都不在，风风雨雨过后，最渴望的是平静和清澈，我们通过诗句复习的就是孩子的眼神。望穿秋水、暗送秋波，那些眼神里故事太多，因此有人说，盯着孩子的眼睛看，自己会感到害怕。

    如果真的能读懂孩子，我们就真的成熟了，即便不能再回到童年的纯净，也会在洞悉一切之后渴望一种单一的色调。不见五指的黑夜或者一个冬季的洁白的雪，都可以让复杂变得简单，让纷乱变得宁静。还是要说孩子，说他们黑白分明的眼睛，说他们是非分明的立场，说他们毫不掩饰的好恶……为什么孩子们一下子就能作出的判断，到了成人这里就变得这样那样的复杂呢？不是事情变了，而是我们自己不再单一。孩子们的判断标准总是删繁就简的，面对是非就像看一棵冬天里的树，枝是枝干是干，最重要的是能够让阳光从枝干间透过来。很多人都说孩子是一张洁白的纸，可以画出最美丽的风景。前半句可以接受，后半句请千万斟酌——现在提起笔来，你敢落墨吗？孩子的风景肯定要由孩子自己画的，而在这个过程中，孩子就渐渐地远离孩子了……

    时光的风霜总是要从粉嘟嘟的小脸上走过，人生的脚印总是要从纯净的目光里走过。那时，他们的生命丰富了，但是他们的灵魂一定会像现在的我一样，开始热爱孩子们的容颜，孩子们的笑语和泪水——在寒冷里生活过的人都有经验，大雪是可以用来取暖的。朴素的回忆就是雪。

                                                 2012.9.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