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靥如菊

哦，天哪！

    在一篇文章里读到“笑靥如菊”四个字，竟然一时怔住了——这个短语的内涵太丰富了，差不多涵盖了人生的所有体悟：人世的沧桑，品节的高雅，精神的通透……

    笑，谁都能做到，笑得如花一般灿烂也是平常之事，但要看是什么花，什么样的花。菊花也有含苞待放、灿然怒放、干缩枯萎的过程，可是它的季节在秋天，那是一个万物萧条的季节，难免给人留下美人迟暮的印象。而且细瘦的花瓣和淡淡的药香，总让人想起风霜和苍老。是的，苍老，满脸皱纹，笑起来便褶皱纵横了，颇似一朵浅黄抑或淡紫的老菊。对于老年人的泪水我有过细致的观察，它不像孩子的泪水大雨倾盆，也不似年轻人的泪水串串如珠，他们那点难得的泪水从眼角溢出来，沿着深深浅浅的皱纹洇开，形成纵横交错的亮线——唯其少，唯其方向散乱，所以更让人震撼，经历了一生的风雨，还能有泪水……这里说的是老年人的笑，风霜雨雪后的笑，就显得特别质朴了，特别温暖了，特别达观了。

    我曾想，菊在没有做成花苞之前，其实和蒿草是没有区别的，然而在百草凋零的季节里，菊却绽开了花蕾，这才是菊与蒿的差别所在。这花开得不容易啊，要熬过冬天的寒冷，春夏的寂寥，特别是心里明白秋天过后又是严冬。人生其实不是这样的，人生的花季在春夏，但是垂垂暮年也一样可以像花一样笑笑的。老年人的笑是不好看的，牙也豁了，脸也皱了，身体垮塌或者臃肿，动作笨拙而又迟缓，语言干巴并且凌乱，昔日的美丽或者英俊还有事业的辉煌只留在那么几个人记忆里……现在是一个有很多背景却什么资本都没有的人，居然还有什么东西、什么事情、什么人能让老人心头泛起一阵波澜，而心里的波澜又沿着干涩的神经慢慢腾腾地漫延到脸上，让岁月的杰作也因此而震颤，真是让人怪讶。

    然而，据我推测，老人的心里几乎一直是在笑的，甚至脸上也是一直在笑着的，只是因为岁月堆积太厚，把那笑意掩盖了，所以不易发觉罢了。——你想啊，他们一生走过的桥有多少吃过的盐有多少！当一个人体验了那么多大喜大悲、小苦小乐、是是非非、纷纷扰扰，再看到类似的事情发生，再看到年轻人和自己当年一样执着在意甚至你死我活，他们怎么能不会心一笑呢？老人的笑是昔日重现在心里自发的幽默，绝对没有嘲讽、嫉妒、幸灾乐祸的意思，因为年龄早已让他们放弃了争执，也放弃了固执，他们只是在欣赏，或者寻一点自己的过往而已。所以说，从外到内，老人的笑都是真诚的，没有什么人世尘杂。这样的笑让人放心、安心、暖心，宛如两指拈起一枝秋菊，不能送给朋友和恋人，也不能送给病人或产妇。李清照说“满地黄花堆积，如今有谁堪摘”——它只能属于自己，于是在无得无失之中观赏，轻嗅，往事如烟一般掠过心头，曾经的欢笑与凄苦，如今都不算什么，一场雨，一阵风罢了。

    是啊，老人在往事中观看眼前的一切，什么都明白，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挂怀，仿佛什么都可以……只有喜欢：人生如斯，不论时代、人事如何变迁如何更迭，本质其实都没有变。

    不就那点事儿嘛！老人笑了，一朵菊花在秋风里干干净净、坦坦荡荡地绽放。

                                                           2012.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