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无赦[4]
哦,天哪!
李亦然没有从父亲那里弄清“杀无赦”对于他的意义,也没有弄清爷爷对于这个家族的功过。回到自己的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他感到很奇怪,以前工作、生活上的压力大,在自己家里常常睡不好,可是一回到父母身边,一躺到自己曾经睡觉的简陋的床上很快就能入眠,而且一觉睡到天亮,直至小鸟在窗外好奇地议论这个城里人,才会把他吵醒。可是,现在怎么在老家也这么难以入睡呢?疯狗的往事弄得他昏头胀脑,最后迷迷糊糊地不知自己是在回忆还是生活真的又回到了那个寒冷的夜晚。
总算意识开始朦胧了,他在心里窃喜:快了,马上睡眠就要光临了。可是这样一想,悠地一下又清醒了。他在梦与现实的边缘徘徊了多长时间?不知道,只觉得疲惫极了,生活中的碎片像小时候夏夜的萤火虫一样在眼前飘过来,飘过去,最后都飞走了。当他不再去想如何才能入睡的时候,他真的进入了梦乡。
可是他的内心刚刚安静下来,枕边的手机“嘟”地响了一下,底灯大亮,又把他从薄薄的梦纱里拽了出来。他不生气,他已经过了爱生气的年龄,特别是生意做大以后,他觉得没有什么是不可容忍的。他想这肯定是哪个捣蛋鬼在骚扰。他有很多朋友、兄弟,有能帮他解决生意上的困难的,有能驱散他生活中麻烦的;还有一些是没什么用处,天天围着他要吃要喝,却让他感到非常开心的。
他拿起手机,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一条短信:2012世界末日,不要将信将疑。最近发生了一件怪事,任何人用自己手机计算器做“2012÷8.048”,结果都是机主的名字。李亦然不相信,他是学计算机专业的,知道数字和文字之间可以转化,但怎么也不可能相同的数字转化成不同的文字。但是他好奇,于是打开计算器按要求输入,结果让他差一点笑出声来,他觉得这个恶作剧还有点水平,于是把这条短信群发给那些平时围着他闹来闹去的兄弟,想让他们也乐得睡不着。
凌晨四点多,大概这帮家伙也玩累了,正好睡着。李亦然等了一会儿没有回音,放下手机准备接着去找梦的衣裳。就在他快要抓到梦的衣角时,手机又“嘟”地响了一下,把他吓了一跳。他想起小时候去偷人家园子里的瓜,自己以为很隐蔽,就在手快要够到瓜的时候,突然从草丛里伸出一只手把他的小手捉住,牵着他拖拖拽拽地去找他爹。唉,真是奇了怪了,以前做梦做事都是想着将来如何如何,现在怎么老是想起以前怎样怎样呢?不管怎么想,短信还是要看的,不知哪个倒霉鬼被我吵醒了。
手机显示发短信的人是鬼三儿。鬼三儿是某局机关里的混混,基本没有什么真实水平,但是为人仗义,不管什么事找到他,从来不说不行或者考虑考虑,总是说:老大您放心,到我这儿就算结了!正因如此,他的应酬也特别多,有时饭账无处可出,就找当地一些老板、企业什么的帮他付账,然后人家有事儿他再去帮人家摆平,欠下新的饭账。
李亦然和鬼三儿就是这样认识的。那天李亦然有点不开心,一家公司说好款子到账的,可是他去找老板,老板却避而不见,都是十几年的朋友了,还用这种下三滥手段对付!李亦然回来路上车开得挺凶,差点儿把一个人撞到。他一个急刹,然后开门下车看情况。鬼三儿歪在路牙石上,电瓶车压住了,起不来,看李亦然下车了,呲着满口黑牙说:老大,车好也开慢点儿,你看差点儿让你给报销了。李亦然一看这人挺逗,就过去把他拉起来,问伤没伤着,要不要去医院。这鬼三儿是个自来熟,笑笑说:老大,医院就不用去了,我这儿有张发票正没地儿去呢,要不你拿去?说完从口袋里摸出一张一品轩的餐票递给李亦然。李亦然让他逗乐了,这哪儿跟哪儿啊,摔了一下让我给他报销餐票!
他正在那儿琢磨呢,鬼三儿又说话了:哟,这不是金城房地产的李总嘛,瞧我这眼神儿!李亦然不认识他。鬼三儿自我介绍了一番,又说:瞧李总这神色是心里有事儿?李亦然说追款去了,吃了老朋友的闭门羹。鬼三儿说:老大你早说呀,这事儿到我这儿就算结了!把单位、老总或者经理告诉我,三天之内给你信儿。后来这事儿还真结了,李亦然少不得要酬谢人家,可是鬼三儿不拿好处费,他说:老大,您的事儿就是兄弟我的事儿,有事儿您说话!——不过兄弟我饭账多,少不得经常给您添麻烦!
这个鬼三儿会发个什么短信呢?李亦然打开细看:老大这是什么人发给你的把号码告诉我。这鬼三儿发短信从来都是只有最后一个标点,有时最后一个也省了,经常闹出笑话来。有人编他故事,说他儿子给他发短信也不加标点:爸爸叔叔来我们家玩妈妈抱着我妈妈亲我叔叔也要亲我不让。今夜这个短信明摆着也是个笑话,他干嘛这么认真?他回了一个:怎么了鬼三儿?鬼三儿回:那组数字是个咒语八点您死吧老大不知道昨天我们单位老牛接到这个短信下班就出车祸了我这不还在医院帮忙呢嘛。李亦然笑了,心想:巧合的事儿也能当真?真是个鬼三儿!他回说:我在老家呢,会当心的。休息吧,兄弟!
李亦然一直到天亮也几乎没睡着,他有点担心雁儿,前段时间他收到过恐吓信,让他把十万块钱打到某个账号上,要不就绑架他女儿。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想早点回去,谁知父亲却病了,浑身发抖,目光散乱。他赶紧用车把父亲送到镇医院,医生说是农药中毒,问题不大,但是要住院观察。李亦然只好打电话给姐姐,让她来照顾一下父亲,又打电话给妻子让她亲自接送雁儿上学。一切都安排好了,他头昏脑胀地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条椅上,又想起夜里的那个电话,禁不住心头一阵发紧。
8.048,这是一个小学三四年级学生都能算出来的一个得数,能有什么神秘的呢?他虽然不是很相信这些神叨叨的东西,可是落到头上的事情总是真的吧?你怎么解释?8.048,8.048,8.048像个魔咒一样一直跟着他,让他走到哪里都摆脱不了。
姐姐姐夫来了以后,他交待了一下,掏出一张卡交给姐姐,说:爹你们先照顾一下,我回去看看妈,她还不知吓成什么样了呢!
回到家里,李亦然妈妈正在门口张望呢。李亦然简单跟妈妈说了一下父亲的事儿,说:妈你就放心吧,姐他们在那儿,没事儿。待妈妈情绪放松下来,李亦然才打开从镇上带回来的早餐和妈妈一起吃。
一边吃,李亦然一边问妈妈:妈,你知道爷爷的事吗?
妈妈说:知道一点儿。文革的时候,为他,你爹在外面不知受了人家多少气,回来一个人趴在床沿儿上哭,我问他他也不说。你哥饿死那回,他说他受不了了,凭什么人家能领到救济,我的孩子就得活活饿死?他想去跟人家拼命,又怕给你们造下罪,他想死了算了,又怕我跟你们都得饿死……那回我问他,咱爹到底怎么了,他才断断续续跟我说一点儿——
你爷爷是个挑青菜起家的商人,后来做大了,专门从关外向关内倒弄木材。有钱了,就有地位。日本人来的时候找他运过军火,国民党军队找他运过粮食,共产党找他买过药品……他都帮人家做,他做的事儿多了去了。这不解放了,人家把他做的事儿拿出来清算,说他是汉奸,是反动派,还是两面三刀的人,就把他给枪毙了。
我爷爷死的时候多大?李亦然问妈妈。
你爹说才四十八岁。
李亦然心里一阵麻丝丝的,赶紧问:那他是什么时间被杀的呢?
四八年,你爹说好像是秋天。
李亦然不敢再问了,他凭直觉判断,爷爷应该死于八月份。
难道那个短信真有什么预兆?他以前是不信这些的,但是事业做大了以后,他还真有些信了,经过寺庙的时候不再有嘲弄的心态,有时也会跟着别人进去看看,他不拜,他只在心里暗暗地祈祷,他说如果真的有神灵,应该能和人的心灵相通,形式都是多余的。
他的家乡庙宇不多,但在西山深处有一座荒庙,有佛像,却没有僧人。他想明天看过爹到那里去看看。
他跟妈妈说,一会儿要回城里一趟,公司有些事儿要打理一下,明天回来。妈妈说:你去忙你的吧,你一天不上班损失上万呢。你爹有你姐跟你姐夫就行了。你一年到头给他们那么多钱,让他们多做点儿也是应该的。妈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却一点也不糊涂。
李亦然从灶屋出来,看到院子的东南角长着一棵向日葵,有一人多高,花盘儿挺大,迎着阳光开得鲜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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