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到那一刻
——读《金陵十三钗》
哦，天哪！

    在给人的祝福中，最常听到的一句是“健康长寿”，或者“长命百岁”。这是一句非常美好的祝愿，因为人只有长寿，才能充分享受一次为人的全部乐趣和苦趣。我愿意将这至善的祝福送给所有至善的人。——同时，也送给那些至恶的人。
    不不不，为非作歹的人是不需要这样的祝福的，不是我心胸不够开阔，而是有一句老话给了他们充分的保障，“好人不长寿，祸害一千年”——作恶的人理应长寿，一定要活到某一个特定的时刻。
    方苞在《狱中杂记》里分析了犯人寿命长短的原因，认为那些作恶多端的人往往生命力很强。当瘟疫、疾病来临时，首先死掉的是那些遭受冤屈的人，因为他们心里本来就充满委屈，怨恨着，悲苦着，绝望着，病魔很喜欢这样的心理状态；而那些杀人魔王、害世妖孽本来就没打算能活多久，进了监狱心安理得、泰然自若，病魔也要怕他们三分、让他们三尺。从科学意义上讲，精神状态决定身体状态，恶人不长寿真是不合天理了。
    从人性角度看，再恶的人也不可能终生为恶、时刻作恶，总会有灵光一现甚至幡然醒悟的一天。那么，在人性回光的返照下，当初在某种邪念支配下所行的种种恶，便会成为他们日夜咀嚼的苦果。难道他们不该忍受反省和忏悔的折磨吗？这样的惩罚不是越长久越好吗？为此，所有人都要祝他们长寿。当然，有的人可能会说，某些人至死不悟，他们一生对自己的行为欣赏有加、陶醉不已，给他们这样的祝福不是更加没有天理？这样的人一定会有的。不过我以为那是他们的性命还不够长，还没有长到他们自己厌恶自己的时候。天理昭彰，上苍怎么会仁慈到轻易结束对罪恶还没有回味的性命呢？长一些，再长一些……这是我们对他们的祝福。
    如果“好人不长寿，祸害一千年”这句古话真的成立，这个世界最终是一番什么样的景象呢？善良的人不愿再忍受污风浊雨，一个个匆匆地走了，把干净的灵魂送到另一个世界去避难，把这个污浊的世界留给大大小小的恶人，这些恶人之间又该发生怎样的故事？不要以为这个假设只是个笑谈，或许我们现在生活着的正是这样一个世界，而我们就是大大小小的恶人中的一员。——我们真的足够善良吗？我们永远是善良的吗？我们从来没有过任何恶念和恶行吗？没有人敢肯定回答吧。我们活着，就是在等待善念复苏的那一刻，等待人性对我们灵魂的拷问和责罚。
    炒得沸沸扬扬的电影《金陵十三钗》一直还没有看，倒是得到机会读了严歌苓的原著。小说不足58页，一口气读完的。掩卷静思，觉得这部小说整个儿就是在揭示恶的。小说中的人物谁是纯正的善的化身呢？日本兵、中国伤兵、风尘女子、神甫、厨子，还是那群幼小的女孩子？读完以后，我最大的愿望就是那些日本兵还活着，一直活到人性复苏，活到他们清醒，活到他们不停地回忆当年在南京、在中国都做了些什么，活到不再以战争年代、天皇的命令为借口的那一刻。
    严歌苓是冷峻的，她几乎不加什么渲染，不加任何评说，只是讲故事，用故事来提醒眼下活着的人：在某种特定的情境下，你，也会作恶的，只不过形式不同而已！所以，在阅读小说的过程中，我没有伤感，没有恐惧，甚至也没有义愤填膺、热血沸腾，有的只是深刻的反思和自警。我们都在社会的裹挟中啊。当心！
    比较而言，严歌苓的《小姨多鹤》则是宣扬善的。恶让人清醒，善让人感动。我们一直在为多鹤纯美的人格而感动，为她所受的种种伤害而感伤，为她身边的人带着恶的善而扼腕，为那些带着善的恶而愤怒。多鹤作用于读者的更多的是情感层面的，而书娟则更多的指向人的本性。
    我们都还迷迷瞪瞪地活着，严歌苓在用她的作品提醒我们应该怎样活着呢。
                                                2012.1.4晚于扬州市会议中心1115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