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水不是水
哦，天哪！

    岁末年初是盘点时间的时间。其实时间也没什么好盘点的，时间是装在U形管里的水，将来多过去就少了，过去多了将来就少。不过时间毕竟不是水，尽管孔老夫子说过“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时间也还不是水，水可以用来洗脸、洗衣服，让人变得光鲜而充满自信，而时间只能把人的脸洗出粗粗细细的褶子，让人丧失活力与情致，把衣服洗得发白，最后扔掉。
    但是对于一个依靠时间而呼吸的人来说，就像河里的鱼一样，一呼一吸本身就是时间的节律，又不能不对时间进行盘点。对时间进行盘点不是在计算时间还有多少，这是很难说得清的，因为不知道生命究竟有多长；况且时间不像钱，知道不多了可以少花一点，时间是想少花也不能少花的。对时间的盘点关键是归拢一下时间都被我们用来干什么了，这样消费时间是否合理。这很有必要，因为时间只有在被消费以后，才能显示其是否有价值，才能让人明白应该如何使用时间。可是，时间似乎是被玻璃罩封闭在时钟里了，我们无法去感知它——我们用什么去感知时间呢？眼睛，还是嘴巴？我们经常说水是无色无味的，空气是无形无状的，其实这不对，水灌进鼻子里我们会闻不到它的辛辣吗？空气撞到皮肤上我们会感受不到它丝丝缕缕的形状吗？真正无色无味、无形无状，不可感受的是时间。时间是什么？时间就是这件事和那件事之间的空隙，是这次心跳和下一次心跳之间的等待，是快乐的短暂和忧伤的漫长……时间只有用心才能感知到。
    是的，我们平时认识的不是时间，而是秒针的跳动，是红绿灯的变化，是树叶的荣枯，是月亮的圆缺，是长大或者衰老……我们一直试图站到时间之外来认识时间，这怎么可能呢？时间是在一切物体内部的，是在我们人的心里的，或者它就是我们本身，所以，没有人能够看清它的面目，没有人。我们试图从镜子里了解我们自己，可是我们看见了吗？没有，我们看见的依然是镜子，镜子里的只不过是一个左右颠倒的图像而已，它不是我们自己。如果一片玻璃就能让我们看清自己，我们还要亲人、朋友、同事、陌生人干什么？我们和自己一起生活、一起相处不是很好吗？我们是活在亲人、朋友、同事、陌生人心里的，我们只能到他们那里去寻找自己、认识自己。如此说来，对时间的盘点，其实就是对自己的盘点，对自己生命形态和意义的盘点，这跟时间有关系，但绝对不是时间本身。
    那么生命形态或者意义又是什么样子呢？很值得欣慰或者很糟糕？如果我们只盯着生命的某一个点来看，似乎是可以这样确定的。今天得到老板的一个大红包，是一件很开心的事，但是有时候老板的大红包却是一道逐客令，拿了红包走人却又是一件非常窝火的事；此刻与亲人别离是一件伤感的事，可是某一天重逢却又是一件让人喜悦的事；办砸一件事可能让我们从此学会做更多的事，侥幸逃脱一次责罚却又可能养成一个恶习……如果我们只盯着生命的一个点来评价生命，往往看到的只是假象，因为一件事不存在因果关系。只有把时间拉长了，生命才好看，才能有开端和结局，才能有喜剧和悲剧，才能有因为和所以，才能区分是与非、善与恶、美与丑……才能有些哲学和美学的意味，所以盘点生命是不能着急的，一着急看到的就不是生命而是事件了——我们说过，时间是一件事和一件事之间的空隙，只看一件事就看不到时间了，而生命的真正价值必须放在时间里考量。因此，大喜大悲、进退得失都不是生命的本质，因为它们都不具备时间意义。生命的本质是生活对时间的咀嚼，或者说是时间对生活的冲洗，看冲洗以后留下些什么。
    这样说，时间似乎还是和水相似，但不是水。并拢五指我们可以掬起水来解渴，我们用什么能把时间挡住，能把时间储存起来呢？时钟，还是日记？人是在时间里面的，就像鱼是生活在水里一样，只有离开水，鱼才会意识到水的存在。
                                                             2011.12.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