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网络的日子
哦，天哪！

    本来计划好搬家的时间的，可是考虑孩子跟校车不方便，又推迟到元旦以后了。其它倒没有什么，一切生活用品都是原来的，就是这边的网络到期了，一个多月时间值不当再去开通，于是开始了一段没有网络的日子。
    开头几天特别不适应，白天在单位是有网的，到了晚上仿佛和世界脱离了联系，感到没着没落的，尽管平时也很少在网上和谁联系，但觉得只要我愿意，随时可以找到这一个或者那一个遥远的朋友，现在那根细细的线无法传递任何信息，一下子觉得很孤单。这种感觉曾经历过的。在厦门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大概是因为台风吧，网线脱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到处找人来修，无奈工人已经下班，那多出来的时间实在难以打发。也就是那个时候，才知道自己对网络的依赖已经到了比对香烟依赖还深重的程度。以前教过一个学生，一下课就跑到我办公室去摸摸鼠标，也不做什么，就是看一眼打开的网页，似乎就找到了生活的真实感。有一天他对我说：老师，把你的鼠标借我上课抓着呗。我问他想干什么，他说不干什么，抓着鼠标心里就踏实，被我和同事好一顿笑。谁知现在我也差不多有那种感觉了。写点散散的文字，本不需要考证什么，但是网线不连上总觉得大脑也不灵活了，常常枯坐很久也不想写一个字，真是奇怪！
    平时还好一些，周末的晚上简直无法忍受。于是抱着电脑在房间里到处转悠，希望能搜到一个没有加密的无线网，能蹭一小会儿也好啊。可是，人家都加了密，宁愿让大量的流量白白流淌也不肯让我蹭一小会儿，只好面对失去活力的电脑用自己已经不古的心去慨叹人心的不古。最后只好回到原来的座位上、到寂寞的文字里去感受人生的枯寂。其实平时挂在网上也只是偶尔用一下，大部分时间完全是在电脑上做事，怎么现在没有网就这么不自在呢？想起鲁迅先生曾经的感慨：“有谁从小康之家而坠入困顿的么，在这路途中最容易看清人世的炎凉！”虽然我还不至于感叹世道人心，但那种失去以后的怀念大致可作比拟吧——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哲人早已为我们总结了人生的起伏得失，可是我们总以为那是指珍贵的物品或者感情，其实什么不是这样呢？平时只不过是挂在口头上，必待亲身经历了才能真正体会到，而那时已经迟了。
    单机扑克游戏玩到不愿动一点头脑，就打开曾经保留的爱听的歌来听，谁知竟然欲罢不能。歌曲在我的头脑中勾画着一幅又一幅朦胧的画面，引起一幕又一幕潜藏的记忆。
    《宁夏》是初到厦门时最流行的歌曲。突然来到盛夏的热带边缘，没有空调，房间里热得呆不住，大中午只好一个人到小街上去转悠，耳朵上带着MP3，听的就是这首歌。虽然很热，但街上的风景秀丽而新奇，没有工作的日子里，经常一个人对着那些热带的花草发呆。永远不会忘记那条弯一个弧线的小路，小路边上高大的棕椰，两棵像花伞一样的凤凰树，广场北面茂密的棕榈丛，棕榈阔叶间开着鲜红而又小小花瓣的虎刺梅，小路另一侧是两排绿油油的开着洁白小花的七里香……那个夏天好长好长，心里是淡淡的不安和淡淡的希冀与期待。那一段别样的日子就这样开了头，就这样成了永远的思念。
    卡洛儿哼唱的《假如爱有天意》是我写《阳光在左风在右》时最爱听的一首，现在重温那忧伤而淡雅的旋律，坐在厦门小屋里写小说的情景与小说里人物坎坷而又欢愉的生活错位地交织在一起。那个和小时候玩伴失散二十年的小伙子，最后找到当年的娃娃亲，人家却已经嫁人生子了。现在再一次走进他渐渐燃起的热情，再一次体验他一个人乘车返回北大荒的心情，依然感到阵阵心酸——造化怎么会如此捉弄人呢？让一颗沉睡的心醒来，然后再用这首伤感的乐曲哄他入眠，真是人世沧桑，无法释怀。
    《凤凰花季》是从厦门回来以后给学生讲作文用的一首毕业歌曲。对歌里的内容并不十分在意，但是凤凰花落满草坪的情景却历历在目。每年这个时节都要送走一批学生，天上总是飘忽着雾一样的细雨，那大朵大朵鲜红的凤凰花突然就全落了。那些有朝夕相处的孩子迷茫的眼神，那突然空下来、静下来的教室，那些在犹豫着去留的弟兄……濛濛的细雨，朦胧的凤凰树、凤尾竹、羊蹄甲和老榕树轻拂的气根……海的味道、街市的味道、人的味道、车站的味道，一切都在记忆里复活了。而别离总是在凤凰花落的季节，现在回想起来，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挣过来的。
    最喜欢听又最不敢听的是《送别》，李叔同作词的那一首。低缓的曲调和忧伤的意境，每次听都想流泪，很久很久不想说话。我不知他的好朋友被抄家后匆匆与他道别给了他怎样的刺激，朋友已经走得不见踪影，他怎么能够站在原地不动一个多小时，然后就写出这样一首极美又极伤感的词来！而我体验的别离总是撕心裂肺般地疼痛，所以我知道自己永远也写不出当时的心情。火车蜿蜒着把一个城市又一个城市甩到身后，别的乘客大都躺下了，我就一个人坐在窗边，一动不动地看车窗外的翠竹青山，看汤汤的江水，看飞鸟在夕阳下变成一个黑点然后坠入蓝天，看半个月亮从黑魆魆的山后慢慢升上来……耳朵里反反复复听的就是《送别》，“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现在这舒缓的旋律又幽幽地展开来，让我又回味起那段漂泊的生活，思念亲人，也思念朋友和学生，感到心里似乎一直在流泪。
    ……
    没有网络的日子，我发现自己的心静下来、慢下来了，过去的生活一次又一次地在湿冷而幽暗的深夜缓缓铺开在我的眼前。“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2011.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