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土地

哦，天哪！

    有人说，我们最不该做的事是经常忘了抬头看看天空。其实还有一件事，就是经常认真地低头看看土地。我们总是认为我们吃的、穿的、用的，都是用自己的汗水换来的，这没有什么不对，但是这种思维和一个笑话颇有几分相似——问：大米是哪里来的？答：从米桶里搲出来的。问：肉是哪里来的？答：冰箱里拿出来的。……其实这不是什么笑话，而是用通俗的语言告诉人们：我们忽视土地太久太久了。土地不像天空变幻万千，土地喜欢沉默，因此常被遗忘。

    然而在某些特定的时刻、特定的场景下，我们还是不得不用心地面对土地，尽管我们并没有像农人那样俯首劳作。而当我们真正面对土地会恍然醒悟，原来我们赖以生存的一切都来自土地，或者说来自土地和太阳、空气、水的融合。我喜欢这样的时刻，每当忽然意识到土地的意义，心里都会感到一阵温暖和踏实，仿佛一条走了很远很远又绕回来的藤蔓，突然发现了自己深深扎在泥土里的根。

    梧桐树的叶子长出了淡淡的枯边，在温暖的秋阳下仿佛有咯吱咯吱的断裂声传来，人们知道，用不了几天它们就会在一个突然降温的夜晚尽情地飘零了。香樟树的果实由翠绿变为暗绿，终于又变成了紫黑色，我不知道它最终的归宿是什么，看着亮晶晶的紫色果，不禁又想起春天花开时那淡雅的清香，如今那淡雅的香气一定已经酝酿成熟，如果裂开定会有醉人的露珠像葡萄酒一样滴下来吧。秋天里的土地完成了对万物一年的滋养，要敞开心扉把所有的积蓄奉献给世上的生命。然而，就在秋树之下，刚刚栽种不久的蒜苗、芫荽、菠菜、过冬的青菜，却长得绿油油一片，那茂盛的生命力让人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秋天只有枯黄，只有凋零。这个时候，我总是忍不住要问脚下的大地：你，究竟有多少东西藏在心里？

    大地之厚重，在于它取之不尽，更在于它对于奉献的淡然。当我们捧着鲜花激动不已时，我们感谢很多很多人，谁也没有想过要对脚下的土地表示感谢，而大地不语；当我们陈列瓜果祭拜遥远的月亮时，谁也没在意其实是大地佑护了我们，最应该祭拜的其实是平凡的泥土，而大地不语；当我们做了某件好事或者坏事而祈盼上苍赐福或者担心老天有眼时，我们没有想过其实大地最清楚我们每一个脚印通向哪里，我们没有对承载万物的大地表示敬畏，而大地不语……我想，大地如果真的像人类一样浅薄，人类可能早就无法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了，我们会时刻听到大地的呐喊或者怒吼：这些都是我的功劳！

    然而，我们依然可以坦然地在沉默的大地上生存，只有在我们的生命无力维持的时候，才把一副躯壳丢给大地，享受大地永恒的拥抱。即便是这个时候，人们似乎还是没有想起大地的温厚，坚持希望自己的灵魂能够飞升到天上去。冷静地想一想，从有人类那天算起，大地接纳了多少个躯体！我们抓起的每一把泥土里、我们踏下的每一个脚印里，都应该包含着祖先的血肉和枯骨。如果我们能找到生命的源头，找到传承我们生命的第一位老祖宗，然后顺着这条线一路检视到自己，可能会震惊于生命的伟大，千万年的天灾人祸，这条生命之链竟然没有断，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奇迹！或许这时候我们会真正意识到大地的厚重、宽广与包容，然而此时我们又能对大地说点什么呢？

    沉默，不是无话可说，而是什么都不用说；沧桑，不只是年轮太多，更是包含在年轮里的事情太多。土地因沧桑而沉默。

                                                      2011.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