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形月牙儿
哦，天哪！

    晚上下班的时候，夜幕已经落下大半，西天的晚霞差不多燃烧尽了，天空是很深很深的蓝黑色，周围的山只剩下轮廓分明的剪影，树木全部融入灰黑的底色里，连同山坡上白天依稀可辨的几朵小黄花和一片碎碎的枫叶。行人的脚步有些慌乱，汽车灯明显有些急切——晚归的心情大约就是这样吧，虽然并不知道回去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家，但在黑暗里行走总是不够安定。
    孩子牵着我的手，走得很安闲，作业写完了，父母在身边，对他而言走到哪里都是家。当我盯着那黑魆魆的山试图寻找某次傍晚的心情时，他却尖着手指说：爸爸你看，月牙儿！没错，在一块巨大的山石上方，一弯新月很明亮地悬在那里。他又很适时地加了一句感叹：真好看！在我们成人只感受到黑暗降临的时候，他能发现那弯小小的月牙儿已经让我欣喜了，没想到他还能发现月牙儿的美。我很想逗逗他：为什么月牙儿很好看呢？他说那形状弯弯的，所以好看啊！我问他：如果月牙儿是方的，还好看吗？他想了一下，说那肯定不好看。再问他原因，他说不上来了，扯淡说如果月牙儿是方的，那地球可能就要爆炸了，究竟其中有什么逻辑关系我想他根本就没想过，他不过就是想表示月牙儿永远不可能是方的罢了。
    不要说孩子无法解释为什么月牙儿是方的就不美了，就是我也是无法说清的，我更是无法想象、甚至无法容忍一个方方正正的月亮挂在天上是一种什么感觉。可是，如果人类第一眼看到的月亮就是方的，我们是不是也会接受这个现实，在上面寄托很多情思？我想多半会的。美和爱是一样的，大多数情况下是不好实证的，一个人天天说爱风景就爱了吗？一个人从来不说爱父母就不爱了吗？爱与被爱都是一种感觉，甚至是自己的心绪的倒影。
    不过所幸月牙儿不是方的，就像孩子说的，它就是因为那个形状才让人觉得美的。万事万物大概也都是如此吧，如果我们抛却对内涵的探索，外在的美总是很不讲道理地摆在你面前，你没有办法去证明其中的逻辑关系。比如说我们称赞某人长得美丽或者英俊，拿什么来衡量呢？鼻子的长与宽应该呈什么比例？眼睛应该如何布局？孩子说，他们美术老师讲过，卡通人物的头一定要大，是身体的三倍，眼睛也一定要大，如果生活中有人长成这样，恐怕就要成怪物了。还有质地，很多事物的美与质地有关，比如说玉吧，不论做成什么，总让人觉得可爱。曾经用天文望远镜看过月亮，尽管早就知道上面有很多火山坑，可是看到以后还是不愿接受，因为我们爱的是月亮银亮的质地。可是，一旦月牙儿的内涵被发觉，或者一个人的品性被人关注，美与丑就变得复杂了，就要带上很多理性的或者主观的成分。
    幸好我没再和孩子把方月牙儿的话题扯下去，否则月牙儿的美可能就要在他心里大打折扣了。生活也一样，不能深究的，只要觉得很好就行了，如果一定要刨根问底，最终多半要对生活厌倦的。“难得糊涂”其实不是一句气话，而是对生活的一种理解方式。人活着就是活一种感觉，别的还有什么呢？你觉得这个世界很美好，你就过得幸福，觉得这个世界毫无意义，你就活得没有滋味。
    上帝对人类真是很眷顾，给我们造了一弯美丽的月牙儿，让我们可以在那恰到好处的弧线上、在那看不见的暗影里自由地填充我们喜欢的想象，让那看不见的部分也成为美的。
                                                           2011.10.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