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里藏着什么
哦，天哪！

    我觉得这样的傍晚和几个月前根本没有什么区别，阳光很干净地穿过阳台的玻璃照进来，外面的风也是淡淡的，云洁白而轻柔，人坐在阳光下忍不住就想打个瞌睡。努力控制着不要睡，这样的傍晚并不是每天都能享受到的，拿着本书，什么也不用想不用做，感觉非常奢侈。俯身往楼下看，马路对面的一小片一串红非常惹眼，叶子墨绿如黛，而那花却红得像轻轻晃动着的火苗——春末夏初的时候，喜欢刚刚绽放的石榴花，不为别的，只为那纯正而彻底的红色，没有一点杂质，在蔚蓝的天空下，像一个扑闪着黑色大眼睛的红衣女孩儿。一串红的背后是几棵菊花，似乎没有经过人工培植，花朵小小的，粉红的花瓣，嫩黄的花蕊，也是一副素雅的中学生模样，却把一串红的纯正恰到好处地过渡到更开阔的背景里去。
    过渡到什么样的背景里去呢？几棵沉静的老柳树依然没有一片黄叶，却不再像春天那样翠绿闪亮，柳丝低垂，在秋风里微微摆动，似乎在回忆自己这一年的行为和收获。再远一些是一排整齐的梧桐，虽然身形很挺拔，却不像柳树那样沉得住气，不少叶子已经露出星星点点的黄色，有的叶子不小心掉落下来，飘飘摇摇的，像飞得疲惫了的巨大的蝴蝶；有几束芦苇的花在梧桐树的缝隙里摇晃着。然后是苍黛的远山，黑魆魆的，笼着一层半透明的蓝烟。巨大的天幕在山的后面，几抹羽状的云淡淡地扫在山的上方，被即将退场的太阳照射成亮亮的橘黄色……我知道，如果我的目力够好，还可以看到更远的地方，一直看到遥远的记忆里去。
    是啊，在人的生命里，还有什么比记忆更遥远呢？可以遥远到晚霞的背后去，遥远到春天甚至童年去，于是已经失去了色彩的岁月便在眼前这红的粉的绿的黄的蓝的底色上一点一点地展开，像没有声音的默片。很奇怪，记忆中的岁月怎么会没有色彩、没有声音呢？难不成春夏发生的事情都会被秋过滤了生机，只是等待遗忘来打扫的落叶？人在回忆的时候很像喜欢翻拣妈妈针线筐的小孩儿，觉得每一片布头都有很多值得玩味的意思，可是却没有办法把它们拼接成一个像样的东西——记忆中的片断永远组合不成人的一生，但是每个回忆的片断，都会照亮后来的某一段路程：童年喜欢听故事不一定能成长为文学家，但生活中肯定会有一些理想化的成分；童年喜欢玩泥巴不一定成长为发明家，但生活中肯定是个不满足于现状的人；童年喜欢看天不一定成长为航天人，但是生活中肯定充满了幻想……这就像春天里绽开的小花不一定能结出什么果实，但是一定有一个结出果实的愿望。
    可是，秋天到了，很多东西随着落叶飘零了，曾经的好奇、曾经的幻想、曾经的色彩。有时会很奇怪，为什么有着一样温度、一样阳光、一样蓝天的秋天就是和春天不一样呢？为什么温度相同的情况下，百花在春风里盛开，而草木在秋光里凋零？秋里一定藏着一个看不见摸不着，但和春里完全相反的元素，这个元素就像生命里的机遇，虽然不多，却决定着完全不同的世界；或者就像人的思想，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只要这个东西不同，即便是孪生兄弟，也会走出完全不同的人生之路。秋，就是删除繁花和枝叶，让人看清生命本质的一种智慧吧？就是让人懂得了生活应该如何展开，却再也不能重来的警示吧？难怪从古至今有那么多人伤秋！其实人们伤的不是秋，而是生命的蹉跎。
                                                                2011.1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