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盼
哦,天哪!
小时候大家生活得都很不容易,但是一般大的孩子都喜欢过年过节,如果说仅仅是为了在节日里吃上一点可口的饭菜,现在想来真的是对小孩子的一种误解——孩子也不是只靠食物活着。那么,那时候我们究竟在期盼什么呢?
曾经有一段时间非常期盼过年,总爱在母亲跟前数日子,说还有多少多少天过年,母亲笑着说:“小孩儿过年为张嘴,大人过年跑断腿。过年有什么好?”后来她看出来了,我盼着过年是想父亲了。那时父亲和哥哥每到大雪下来以后,就要到深山老林里去伐木,一去就是好几个月,快到过年时才回来。每次听说有人从山里回来,我都要跑到一座大桥上去眺望好久——四周都是山,我不知道父亲和哥哥他们究竟在什么方向,只能凭自己的想象,选定一个方向,期盼茫茫雪原上开过来壮观的马队,还有履带拖拉机。
更小的时候期盼过中秋。西天的晚霞变幻无常,从形状到色彩都让小小的眼睛着迷,然后是一天天长大的月亮一天比一天晚地出场;大雁也开始向南方搬家了,开始只是偶尔过来一队,“人”字形或者“一”字形,月亮越大,大雁就越多,竟至满天都是,翅膀悠悠地扇着,前呼后应地叫着。我问妈妈八月十五是不是快到了?妈妈笑笑,说:“惦记那几块月饼啦?那要到月亮圆的时候才能吃。你去把柜子里的红糖拿来,妈给你打糖饼吃吧。”我就去拿糖。母亲说:“怎么这么快?你还没搬凳子呢。”仔细打量我一下,笑了:“哦,小儿子长高啰,去年还得踩凳子,今年就不用了。——快点长吧,你看妈都有白头发了……”妈妈生我的时候已经四十多岁了,她一直担心不能把我带大,盼着哪!我也盼着自己快些长大,妈妈老是讲哪家的孩子没了妈冬天连棉衣都穿不上,遭罪啊!
从什么时候不再期盼过年过节的呢?好像身边的人一下子都不再谈论这个话题了,我不知道别人为什么这样,我是知道的。十四岁那年农历八月初二,父亲因为车祸去世了,对我而言那是天塌陷了,可是月亮却依然一天天长大,过了没几天就圆了。中秋节的晚上,一家人坐在那里都不说话,我伏在炕上低低地啜泣。母亲忍着泪说:“他忍心把你丢下,你还哭他做什么?”挑破了话题,我便大声地嚎起来,哥哥嫂子也抹眼泪——往年的这个时节多热闹啊!父亲要请人来杀一头猪,把邻居都请来大吃一顿,东北人爱吃酸菜炒肉,而我家喜欢做红烧肉,他们吃完总要夸我们:大爷,还是你们南方人会吃,这肉咋做得这么香呢?父亲就让母亲每人给一碗带回去,让他们家里人也尝尝。哥哥怕我惹母亲伤心,把我拉到院子里,只见满地月光,踏上去似乎有霜的脆响。抬起头,黑洞洞的天上空荡荡的,只有一个月亮,孤零零地悬在那里。
然而毕竟年轻,虽然又经历了母亲去世的重创,期盼依然随着岁月增长,只不过不再是期盼过节,而是对人生的憧憬。对节日重新期盼时,我已经是父亲了。尽管每一个象征团圆的节日对我而言都是失落和思念,但是我没有理由不给孩子带来欢笑,这就是成熟的标志吧。
人是靠有所期盼而活着的,如果没有了期盼,每一天都是难捱的。当我们自己不再有期盼,我们就会把期盼的种子播种在孩子的身上,所以我们才有勇气面对满身创伤的明月。
2011.9.11-12中秋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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